夜柔的蓝眼睛浮起一阵晶莹的泪光,掩饰不住对他的怨意,这一切都让卡尔基无地自容,他明白一个女人对抗整个系统的巨大勇气。
“我想方设法,想登上去尼卡特环的飞船,我知道小空在哪个育儿中心,我想,哪怕是吃野菜,或是野果,也能去那里……带走他,我记得他的胎记,那胸口的一粒痣,我永远忘不了,但我失败了……他们把我绑起来,给我注射,说我精神失常了……”她越说越激动,眼睛睁着大大的,好像沉浸在回忆里不能自拔,“他们的药真让我看到了很多……也许都不是真的,我又看到幻觉了,你在我的幻觉里出现……”
“不,夜柔,这不是幻觉,我们重逢了,在流放地……”卡尔基情不自禁地抱住了她,第一次,他感觉到需要她。
“真的吗?这是真的……我又见到了你,你在这里,就在我的面前……”她把脸抵着他的胸膛上哭了,滚滚热泪中饱含着多年的辛酸和孤独。
“你还记得我们结婚第二天早晨,我送你花,也向你承诺,我会保护你。”他闭上眼,温柔地轻抚妻子的头发,夜柔那头精灵少女般的金色长发在教育营里被剪短了,像一个柏拉图男人的蓄发,但他依然记得那轻盈如羽毛的秀发触感,“那晚和你仓促告别后,我就像一个傻瓜一样,一头栽进圈套,这两年来,我一样颠沛流离,无力自保,原谅我,我向来自私自利,从来不会体谅另一个人的软弱,直到命运之轮将我碾碎,我才懂得真正的慈悲,慈悲……”
心中的痛苦也令他哽咽不止,他忍不住眼泪,落魄至此,在妻子面前再装不出硬汉的样子,夜柔的痛苦让他感同身受,他感受到她身体如薄薄的纸片,像一个病人。
“相信我,我永远会保护你,只要我还活着,就永远做一片屋檐为你遮风挡雨,还有小空……我卡尔基只要能活着离开图勒,能从命运的泥潭里脱身,就一定会帮你要回儿子的抚养权。我一定会保护你们两个,再也不抛弃你们,永远做你们的盾牌……”
“卡尔基,卡尔基……我活着见到了你,我的丈夫……”听闻这番话,夜柔简直泣不成声,用颤抖的手抚摸他的头发和脸庞,多年以来寒冰般的恐惧正在慢慢融化、消散,心脏逐渐欢畅地跳动。
就在此时此刻,在光线幽暗的破屋之中,卡尔基终于明白了做丈夫的责任,他稀里糊涂,不情不愿地结婚生子,始终逃避,始终远离,顽固地只爱自己——妻子不过是十二年卖命的奖赏,儿子自然会被扶养长大,一切都心安理得,他只要追寻自己的梦想中的自由。
而现在,他终于勇敢担负起了重担,这重担是世界第一个男人就曾用肩膀扛下的责任,没有罗曼蒂克的梦幻气泡,而是像室外的大地,幽暗、严峻而沉重。
在这位曾经的“第一武士”被困于泥泞的大地之上,而浩瀚无垠的宇宙中,柏拉图人和盖亚人在不同时空交战着,炮线密集如琴弦,无数战舰发出爆炸的光芒,交战人员在紧张地呐喊,在绝望中嘶声力竭地叫喊——人体在各种温度极高的爆炸中化为气雾和烟尘,瞬间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和平似乎永远不会降临,就如两颗“红移”的星只能在宇宙能量的扩散中离散。
奥比斯总基地是距盖亚星最近的总基地,奥比斯星直径3600公里,本身就是一颗可观的行星,彼时,这片荒芜白色的碳酸钙盐表面上曾经密布着如绿色玻璃晶体般的贵橄榄石晶体,就是这种对财富的贪婪将盖亚的矿业公司的飞船吸引到这颗“萨帕尼特”区域边缘的小行星上。
这些切割后如绿茵石一样闪烁的橄榄石被镶嵌在芒星城富庶阶层的发卡饰品上,甚至是服饰的纽扣和鞋帽装饰上,巨大的储量很快就被开采完毕,仿佛盖亚人能将周围的一切资源一卷而空,随意挥霍,仅仅为了“更美好的生活”。
最终,为了更多宝石挖掘更深的地层,盖亚人发现了星体内部丰富储量的“水晶矿”,这真是意外之喜,而且是最高品质的矿源。
就这样,奥比斯基地便开始矗立在这颗行星之上,和梅西耶基地各自镇守漫长的“萨帕尼特”区域的两端空间。
只是,奥比斯基地所在的星球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矿区,曾经如一条长龙蜿蜒在起伏不平的地表上,无数建筑物从苍白的岩石中拔地而起,无数的金属支柱和管道从建筑外壁延伸出来,直刺入地底数公里,深深连接地底的采矿点,将经过辐射热熔的“水晶矿”吸取而上,以能量块盒的形式被无数机器手臂自动分拣装载,漫长的传送带将它们运载到运输舰上,一切都是那么忙碌……
如今,矿区的所有一切地表建筑几乎都被摧毁了,无论是矿区还是为15万矿区员工建筑的各类配套设施,都在柏拉图舰队的炮火攻击下化为乌有,到处是断壁残垣,到处是零散的机器人和机器手臂的残件,生活区里甚至到处散落着家具和生活用品,一切都陷入了死寂,在漆黑的苍穹映衬下显得格外骇人——
矿工集团人员在遭受攻击的第一时间开始撤离,但现在柏拉图人的游戏规则变了,他们因更多的失利变得更残酷,满载的非战斗人员的撤离舰队遭到了敌人猛烈的攻击,如一大群鸽子遭受到鹰隼的攻击,消失在茫茫太空之中。
“我失去了D378轻武器研究所的工作……亚坎特再教育营在罗斯塔格戈壁里,那里炎热干燥,好像在世界的尽头,那里有一个巨大的蔬果种植棚,大到遮蔽天际,我在那里种植甜瓜和石榴,心中却苦似黄莲。一开始,他们还鼓励我好好学习,努力改造,争取早日离开,可是我再也不想回到过去的那个自己,我就要孩子的抚养权,我不想小空再这样活一辈子,过系统规划的人生,要么无条件服从,要么就会被踢出局。我不愿让他像他的父亲那样,被战争搞得冷酷无情,还总觉得自己一切都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