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九洲清晏殿内烛火通明,侍立的太监宫女连大气都不敢出。东暖阁里,八十三岁的乾隆盘腿坐在榻上,仔细听着和珅给他读奏折。
不读不行啊,乾隆如今的视力真是不灵了。粤海关曾在三年前进贡了一副英国产的老花镜,乾隆戴过后却说不过如此。其实不是眼镜不好,而是乾隆生怕传出去,外界会说自己老眼昏花。为此心领神会的和珅还对外宣布,皇上不用戴眼镜,眼神好着呢!
言归正传。这份由盛京将军舒亮发来的奏折总共五千多字,里面详细汇报了开原和昌图两地的诸多异常情况,由此认定北海军接下来很可能有大行动。他恳请火速再向关外调兵两万,民伕三万,并保证说盛京如今粮草火药充足,一旦北海贼进犯,他本人会率领阖城军民保卫盛京,拼死确保皇陵和城池不失。
和珅之所以敢于深夜惊扰圣驾,就是因为这份奏折太要命了。盛京将军辖区内两处要地,一个兴京一个盛京;前者是满清的起家之地,即后金时代的第一个都城赫图阿拉;后者更是满清改号后的第一个都城,努尔哈赤、皇太极、以及上至猛哥铁木尔的陵墓都在那里。
虽说这些年不知有多少人在私下嘲笑朝廷懦弱无能,但好歹关外两京不失,漕运未断,西南又灭了廓尔喀,献俘午门,总算保住了一份颜面。可要是盛京丢了,那大清就真是应了那句俏皮话,吹灯拔蜡踩锅台了。
奏折念完,乾隆沉默了片刻,问道:“舒亮会不会担心过甚?”
“奴才,奴才觉得恐怕是真的。”
“说说理由?”
“回禀主子。十天前的密报上说,从五月初开始,北海军就在不停的从富尔丹城经宁古塔向吉林调兵,这些兵在吉林城只停留了几天,然后就都朝南走了。粗略估算至少得有一万人。”
“那么粮草呢?就算赵逆要打,总得准备粮草军火吧!”
“这也是让奴才尚未想透之处。盛京不是吉林,朝廷在那里放了五万人马,就算赵逆要南侵,军需物资、车马、民伕样样不能少。按照北海贼过往的做派,总要把物资准备的足足的才会动手。不过.”
“不过什么?”乾隆从总管太监李玉手中接过参茶,轻轻抿了一口。
“主子,以前曾有过几次类似的,没有输送军需的迹象,奴才们以为打不起来,谁料北海贼突然发动。那赵新就是妖人!”
和珅愤愤的说着,他对赵新上次出现在他家里的事到现在都心有余悸。当初赵新在和府门外消失后,他曾在府里仔仔细细的查过,一点儿的蛛丝马迹都没找到。因他又兼着九门提督,他甚至还让步军统领衙门暗中在城内各处查了好几天,什么都没发现。
俗话说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七尺高的大活人进城,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找不到。难道是从城外挖地道?别扯了,这理由和珅自己都不信!
乾隆对和珅的话不置可否,他今夜的心神不知为何变得无比清明通透,再也没了平日的老迈昏聩,沉思片刻又问道:“北海贼的田亩数和产粮算出来了吗?”
“奴才让户部那边算的差不多了,想着最后核对一遍再报给主子。”
“多少?”乾隆的声音有些急促。
“两千万亩地,三千七百万石。”
乾隆露出了难以置信神情,追问道:“你没算错?”
和珅从杌子上滑落在地,叩首道:“奴才万死!求主子恕罪!奴才这些年一直管着户部和军需,又让人对照了吉林和黑龙各地的土地清册,别的事再错这上面也不会算错。”
“没你的事,有你什么罪。起来吧。”乾隆的神情略有呆滞,脸色也变得灰暗。他放开盘着的腿,揉了几下,示意和珅搀扶自己,又让总管太监萧得禄帮着穿好鞋,起身在殿里来回走了几步,皱着眉道:“怎么可能!他那边才多少人。算上胶东四县的人口,六百万有没有?”
“禀主子,差不多是六百三十万。现在北海贼种地收割都用机器,叫拖拉机。那种什么一百二十马力的,一天就能犁干田二百亩,水田八十亩;此外还有更大的,一天能耕八百到一千亩。再有就是各种马拉的机器,一天也能有个几十亩。今年开春后,胶东那边也开始在用。”
乾隆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北海镇用机器耕地的事他很早就知道,可并不当回事,甚至还因此嘲笑过赵新,认为那不过是他欺瞒世人的鬼把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