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五十五年农历七月十一,北京城。
虽说已经过了立秋,可一大清早太阳升起没多久就变得毒辣辣的,地上就像是着了火,街道上的浮土像是刚出锅的炒面,跺上一脚便是一股子白烟儿,焦热滚烫,灼得人心里燥的慌。北方人老话说“秋后一伏,热死老牛”,指的就是这个时候。
别看街面上热的站不住人,可此时在前门外大街西侧清风巷往北的胡同口把角儿,一家叫“东鸿泰”的茶馆内已经是宾客满座。要是走到门口,咿咿呀呀的丝竹和吟唱声隐约可闻,即便是天气炎热,也会让行人的脚步停一停。
这年月北京城的满人不许进戏园子,可茶馆就没人管了,于是前门大街上的各家戏园要么就改城茶馆,要么戏班就到茶馆唱戏。
话说别处买卖兴隆讲的是“天时地利人和”,而“东鸿泰”就占了一条“地利”!没别的,它这里离大栅栏近,从各家徽班的“大下处”(戏班总寓的俗称)到这儿,抬脚就到。这么一来,那些爱爱听戏的旗人、汉人、做行头的、扎把子的、车僮、马夫等等都会来;一句话,要在艺人身上拉交情找饭辙的人都成了“东鸿泰”的常客。
自从去年乾隆八十大寿,以四喜、三庆、和春、春台为首的四大徽班相继进京,祝完寿后便在京城公开演出,让那些听惯了昆腔的王子公孙们全都疯了迷。
四徽班那是各擅胜场,四喜的戏目长于表现古人风流,清歌妙舞;三庆长于轴子戏,一演就是连着几天;和春每天中午登场,必演《三国》、《水浒》;至于春台则是诸郎之夭夭,奇花初胎,喜欢听戏的有之,喜欢断袖之风的更是捧场。
茶馆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临街是一溜三开间的铺面房,穿过饽饽铺和炉台,里面则是有着正面五开间,两侧三开间的小院;除此之外,每间门外两旁还各有两张条桌、几条春凳。
不过最惹眼的是,在院子中间搭的一座小台子上,两个扮相俊美的孩子正在咿咿呀呀的唱着,茶客们不分高低贵贱,全都是聚精会神。
“......噢,原来你活在世上就只是为了我么?侯公子呀你本是名家子受人尊敬,又显得才出众壮志凌云,你说要为国家铲除奸佞,你说要踏水火拯救万民,保气节哪怕是牺牲性命,你说要疾悲如仇,临难不苟,方显得爱恨分明。想不到国破家亡你不仅是心灰意冷,反面来你低头忍辱去求取功名。你不能起义兴师救国家于危亡之境,难道说就不甘隐姓埋名。你忘了史阁部的尸骨未冷,你忘了千千万万老百姓丧了残生......”
“好!!!”
“停下!不许唱!”
此言一出,台上的演出立刻就停了下来。众茶客探头一看,来的居然是顺天府的两名差役和几个拿着刀枪的兵丁。这让扮做李香君和侯朝宗的两个孩子顿时都吓了一跳,瑟瑟发抖。
此时茶馆掌柜的连忙从柜台后绕过来,笑呵呵的问道:“刘爷,怎么了这是?”
“你们这唱什么戏呢?”
掌柜的一听,连忙冲戏班的老板招手,那人五十多岁,小跑着过来躬身道:“回官爷的话,孩子们这是唱《桃花扇》,唱着玩的。”
“唱着玩?”为首的衙役抬手就是一巴掌,抽的戏班老板顿时一个趔趄。“顺天府的告示没看见吗?从即日起,所有的戏班都不许唱《桃花扇》!跟我去衙门走一趟!”
说罢,那官差一抖手中的铁链,“哗啦”一下就套上了戏班老板的脖子。茶馆老板他是不会锁的,且不说人家背后有靠山,关键是自己每月还能从掌柜的手里拿两串辛苦钱。
“啊?”那戏班老板一下就傻了,大清早他刚去前门牌楼那转了一圈,没看见有新告示啊。
他正要分辨,就听身后一人冷冷道:“混账王八行子!你们这是要干嘛?”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从一间筒子房的包间里走出一个三十多的汉子,月白的丝绸袍子,外面还罩着个巴图鲁背心,腰上别着个荷包、玉坠,最关键的是腰上的束带是红色的。
那衙役头每天都在这一代巡视,很多有头脸的人物都得记住,以免得罪。他一看那汉子,急忙上前打了个千儿,讨好着道:“这不是寿爷么,小的给您请安了。”
“我说刘四,你小子是皮痒痒了吧?跑这儿抖威风来了,有本事你从军跟北海贼干去!”
“寿爷,小人真不是跟您和诸位过不去。我们吴大人一早出了告示,让以后各戏班不许再唱《桃花扇》,小的们也是奉命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