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9年11月30日,也就是乾隆五十四年十月十八日这一天,一大清早,从天津城通往大沽口的驿道上,五百多名来自河北各地的灾民被草绳拴着胳膊,以十人为一组,一窝蜂似的赶着路,密密麻麻的人群如同一条蠕动的长虫,延伸出了一里多地。
负责押送这些人的,是从固安调来支援天津城防的绿营兵。虽说大冷天干这种差事是桩辛苦活,可对于他们来说,不用上战场比什么都强。
随着钦差大人一声令下,从天津道衙门到周边的各个县衙,官府体系全速运转,绿营人马配合,才花了两天时间就从城内城外搜罗了几千人。
令官府中人感到庆幸的是,那些停泊在大沽口外的北海贼们不“挑食”,男女老少全都要。真要是只要青壮人丁,无论如何也凑不出这些人来。
于是乎城内城外,不管是那些搭窝棚的还是沿街乞讨的,只要穿着破烂,没有保甲证明,没有路引,无论男女老少,无论僧道,一律抓走。这些人被带到天津城东门外聚集,只要凑够五百人,便由固安兵捆成一串,押送去大沽口。
在这支队伍的尾部,伤痕累累的张炳文拄着一根柳树杈当做拐杖;左臂上的断骨处夹着几根柳树枝,充作夹板,用根草绳吊在了脖子上。在他的身侧,是扶着他一瘸一拐前行的八岁儿子;而身后则是挺着个大肚子拽着女儿的老婆。
张炳文最终还是没能吃上宝局的份子钱。在那天挨打的过程里,张炳文在断了一条胳膊一个条腿后,终于还是吃不住疼,叫了两声,于是之前一切的付出都成了打水漂。
他当时一叫唤,围观众人顿时就开始起哄,随即就散了;而打他的那些人也在混混儿头子六爷的阻止下停了手。白挨一顿打不说,伤药费还得自己掏。
还好人群里有位看热闹的商人,看张炳文一家可怜,拿了一串钱给他老婆去治伤。张炳文哪舍得去药铺,一家人都还饿着肚子呢。于是就在路边找了个游方郎中,花了二十文钱上了点外伤药,凑合一包完事。
“我梭(说)官爷,咱了能歇会儿不?这离着大沽还得三十多里地呢。”队伍里,混混儿金三满脸堆笑的冲着押送的兵丁作了个揖。
“再走五里歇息。都快点!”
“得嘞!谢谢您了。”
因为灾民人数不够,官府便给城内外各里甲下了命令,要用混混儿凑数。于是金三爷一帮人被六爷召集在一起抽“生死签”,结果中了“头彩”,第一个就是他。
虽说金三觉得挺倒霉,可这毕竟不是去代人“宰白鹅”掉脑袋。只不过身为旱鸭子的金三对坐船出海这件事还是有些害怕的;又想到以后可能再也回不来天津,便对未来充满了担忧。
一行人又往前走了差不多五里,突见东面的道路上烟尘滚滚,似有大队人马过来了。此时从队伍前方带队的把总冲后面喝令道:“把路让开!快让开!”
等流民人群和押送兵丁全部退出了官道,进入路旁的田地,正在不明所以时,就见几名身形彪悍的甲兵骑在马上,擎着面红色火焰鎏边的明黄色三角旗飞驰而过。
不多时,开道的大锣声“咣咣”响起,又是一大队打着各色仪仗的骑马甲兵过来了,队形极为严整。
此时就听那把总对手下兵丁道:“让他们所有人都跪下!快!这是钦差大驾!”
随着兵丁们的呵斥,五百名男女老少全都跪在了冰冷的土地上,一个个哆哆嗦嗦,大气都不敢喘。
在这长长的各色仪仗中,为首的是一面销金飞虎旗,接下来就是载有王命旗牌的红盖、红檐、红帷的大轿,前后左右簇拥着数百名肩背火枪的骑兵,所有人的胯下马都是系着各色繁缨,华丽非常。
接下来则是举着回避牌、肃静牌、几十面虎头牌、黄伞、洒金扇、兵拳、雁翎、刀、兽、剑、黄棍、桐棍、槊、枪以及各色旗帜的大队人马,把一众流民和绿营兵丁都看花了眼。
等前面的大队人马差不多走过去后,三顶银帷皂盖先后出现在队伍里;每套皂盖的后面,都是由几名骑马侍卫簇拥着的绿呢大轿。而在钦差大驾的后面,则是七八辆从外面遮挡的严严实实的蓝呢马车。
不用说了,坐在第一顶轿子里的就是和珅,后面的两顶依次是刘墉和福长安。至于那些马车里,则是马戛尔尼进献给乾隆的礼物。
大队的人马行进速度很快,等押后的马队经过后,那位绿营把总便叫众人起身,继续赶路。
张炳文因为伤情走的越来越慢,押送的兵丁便让活碰乱跳的金三和另外一个混混儿架着他赶路。这下可把金三给累了个半死,一路上骂骂咧咧的数落着张炳文,直到走到大沽口看到了远处的大船才闭嘴。
三天前,在北海军坚船利炮的威胁下,病榻上的乾隆无奈同意北海军的条件,八万石大豆和半年内提供五十万流民。
上谕前脚发出,后脚嘉庆王就替乾隆去太庙请罪了。耻辱啊!堂堂大清,居然被一群反贼给要挟了。祖宗之地保不住不说,现在连家门口都让人闯进来了。
乾隆父子这时才意识到,满清的万里海防在北海镇面前就跟张窗户纸一样,随捅随破。而且最为丢脸的是,让英吉利人看到了整个事件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