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想来,纤夫好啊,吃苦耐劳。几千纤夫连带家眷怕不得上万人,要是能运去北海镇,绝对是大功一件。
之后当徐大用抵达重庆府后被江岸上的景象吓了一跳,那些从荆宜、夔东来的纤夫们住在重庆府河岸密密麻麻的草棚里,岂止是数千,而是几近万人!
徐大用的手下在沿江的码头上特意观察计算过。以十天为期,每天逆流而上的十几条船,顺流而下的也是差不多是十几条,那么来时纤夫就需要七八百人,回程则只需要三四百人,于是河岸之上逗留的找不到生计的纤夫,十天就可聚集数千人,一个月就能上万。
这么多的纤夫找不到工作,时间久了肯定要闹事,重庆府城外坑蒙拐骗、抢劫绑票时有发生。虽然这些人的妻儿老小大都在下游的夔门、奉节、巫山等地栖身,可是挣不到钱又没人雇,如何回的了家?
当徐大用找到几个纤夫头目,提出可以带他们妻儿老小一起去苏北种地的时候,很多纤夫都动了心。
谁知他这边刚开始跟几个纤夫头目谈条件,那边本地啯噜会的首领就找了过来。没别的,要钱勒索。不给就开打,打到滚蛋或是请客掏钱为止。
一开始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徐大用答应给钱,每人按二十枚钱算。谁知那啯噜会头子看徐大用穿着打扮,竟然提出每人按一百钱算。
于是徐大用极为光火,这特么纯粹就是明抢啊!五千人就是五十万钱,合五千两白银。虽然北海镇不差钱,可也不能当冤大头啊。
然而当他拒绝了啯噜会首的条件,之后便发现再没有纤夫敢答应跟着走。他这时候才了解到,重庆府当地有所谓少无衣履赤身者称为“精膊溜”,就是指的纤夫。很多人穷的连衣服都卖光了,浑身上下就剩一裤头了。而“精膊溜”弱则为乞丐,强则入“啯噜”,妥妥的流氓无产者!
随后,啯噜会的人便开始不断找茬挑衅,到了最后竟说不掏钱连船都不让走,派了几条船把徐大用他们的船给围了。
自从跟了赵新被派到苏北,徐大用哪受过这气。可面对一群明着讹人的泼皮无赖,徐大用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自己这边就六个手下,对方可是有数千人。就算是一人双枪火力全开,几千人靠人命堆也能把自己堆死。无奈之下,徐大用只得掏钱息事宁人,又花钱在饭铺订了一桌席面送过去,算是给对方赔罪。
这下他可终于领教到啯噜会的厉害了。
其实在乾隆早期和中期的时候,清廷地方政府曾多次展开对啯噜子的查办,劝告不可谓不苦口婆心,惩治不可谓不严厉,却还是有人铤而走险沦为“啯匪”。
尤其是当年清廷进行大小金川战役的时候,因为无暇顾及,啯噜会曾极为嚣张。之后福康安被任命为四川总督,主要任务就是查办啯匪;前后五年,凌迟、砍头乃至流放数千人。看着是销声匿迹了,可实际上啯噜会由明面转到了地下。
话说在一个天灾频发,吏治腐败,土地兼并愈演愈烈,乃至无数农民大破产的时代,如果能寻找到安身立命之处或者说能充分就业,谁愿意飘荡于社会而时时冒着砍头、发配的风险呢?谁不愿意尽最大努力辛勤创业而圆丰衣足食之梦呢?
就好比这些很多栖身在南巴老林的流民在陕西多为木厂和纸厂工人,在巴蜀为盐井匠作私贩,基本上都能自食其力。如果不是因山内粮食歉收、粮价腾贵,致使作坊停工,那么工人就不会四散流窜而滋事。
于是清廷官府乃至地主士绅的劝告,在很多流民的眼里就成了站着说话不腰疼。
瞧瞧官府告示怎么说的,“即或命之不辰,穷饿而死,当属清白良民,得以保全首领。”
问题是命都要没了,全家都快饿死了,谁还在乎脑袋呢?饥寒起盗心不外如此。
从经济学上说,如果一个社会无法安置过多的人口使之获得必要的生产资料,必然会造成大量的社会成员被置于社会边缘,随之而来的就是“盗贼滋炽”和“奸匪增多”。
吃了这么大的亏,徐大用当然不会善罢甘休。可是北海军的大船再猛,也只能在沿海地区转悠,长江中上游那是想都别想,也没那个精力。于是后来徐大用只得灰溜溜的离开了重庆府,最后还是托漕帮中人,搭上了襄阳漕帮的关系,建立了一条从郧西招收陕西流民去北海镇的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