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连给自己亲女儿平嘉公主的婚服都只用南珠,为什么会舍得把东珠送给她?

她虽是个极谨慎的性子,不会随意冒犯上意,可此刻也不敢收这烫手山芋。

幸而皇帝乍然看到这么多东珠也觉得稀罕,先她一步开口问道:“这是东珠?朕记得此珠仁宗朝就已经绝迹了,你从哪弄来这么多?”

吉勋淡声纠正:“陛下记错了,并非绝迹,只是宫里不得见。”

皇后熟悉宫规礼仪,向皇帝解释道:“当年仁宗皇帝嫌此珠太过耗费人力,不愿兴此奢靡之风,遂禁止内廷使用东珠。”

皇帝眉宇间隐隐透出厌烦之色,诘问郑贵妃:“既违祖制,你弄这些个东西给孟氏做什么?”

郑贵妃从容应道:“当年仁宗朝禁东珠,皆因当地官员捕捞不得法,这才伤及采珠人的性命。可如今北境采珠早已不费人力,怎么还会有皇后娘娘说的那些事?”

“那贵妃娘娘倒是说一说而今北境如何采珠?”谢玄稷突然冷声开口。

郑贵妃竟没露半点恼怒之色,照常对着皇帝回答了这个问题:“北境多天鹅,以河蚌为食。每逢隆冬,河里常结数尺的冰,人力难以穿凿。可那天鹅偏偏还能取到河蚌,将珍珠留于腹中,北壬人擅长打猎,牧民打猎打到了天鹅,便也就就顺道获得此珠。只是这北壬蛮子从前并不知这等好东西,白白同那内脏一起扔掉了,当真是可惜。还是一些去到北壬的汉人,仗着胡人不识货,低价把天鹅嗉囊买了来,这才叫妾白拣了这么大便宜。”

皇帝颔首道:“既如此,相王妃就收下吧。”

“父皇,”谢玄稷冷睇了一眼郑贵妃,态度极其轻蔑,“贵妃所言非是实。”

皇帝沉着脸道:“相王,不可无礼。”

察觉到气氛不对劲,孟琬下意识攥住谢玄稷的手,这回却被他拨了开。

他直跪下去,正色道:“父皇,北壬从无食用天鹅的习俗,哪里来这么多天鹅嗉囊卖给贵妃?”

吉勋看皇帝脸色不大好,赶忙出来打圆场,又给谢玄稷使眼色,“相王殿下从未到过北境,不知北境风俗,一时弄错了也有可能。相王殿下,既是贵妃的好意,殿下就收下吧。”

谢玄稷却没有领吉勋的情,反而接着他的话继续陈情:“儿臣虽未到过北壬,却有故旧刚从北壬回来。他昨日正同儿臣说起此事,说北壬边境百姓为这捕这天鹅杀鹅取珠早已是苦不堪言,怨声载道。”

皇帝眉毛一凛,重复了一遍:“怨声载道?”

谢玄稷面不改色道:“父皇有所不知,天鹅须由一种名为海东青的猛禽捕猎,所以要捕天鹅就先得要捕到海东青。可这海东青哪里是这么容易抓的?上面催着要珍珠,底下的人也就只有向老百姓多征苛捐杂税。交不出来,就只能拼了命去抓海东青抵扣。”

“而且不但我大齐北境子民为缴纳赋税须抓捕海东青,北壬百姓为缴纳给大齐的岁贡也须抓捕海东青,这几个月间已不知多少冤魂葬送于这海东青之口。他们非为珍珠而死,却是因这珍珠而死。不单单是大齐百姓怨声载道,连北壬百姓也因此仇视大齐,致使边境风波不断。”

皇后听了这话亦惊诧不已,立刻下拜劝谏,恳切道:“若诚如三郎所说,珍珠索得龙宫贫,膏腴刮下苍生背,妾以为陛下理当遵循祖宗之法,俭以养德。”

郑贵妃冷笑道:“三郎怎么替北壬人操心起来了,他们可汗拿不出岁贡盘剥百姓,那去问他们可汗啊?怎么还替北壬人怪起我们大齐来了?这不过是北壬蛮子骚扰我大齐边境的借口,三郎怕是白打了这么多年仗,连这都看不明白?”

她阴阳怪气地嘲讽完谢玄稷一番,又面朝着皇帝娇声抱怨道:“至于相王所说的大齐子民也因此丧生,这的确不假,可绝没有相王夸大的那么厉害。便是寻常庄稼人也有暑天热死的,出海捕鱼的渔民也有翻了船的,就是运送几株花花草草入京,也保不齐路上会遇见盗匪。那要横怕竖怕,都关在家里喝西北风吧,保准饿不死。”

谢玄稷被这论调气得七窍生烟,立时驳斥道:“这滥捕海东青怎可和农耕渔牧相提并论?至于那花草奇珍,更是搜刮民脂民膏而来。贵妃既送这自暖杯邀宠,又知它来历,怎不知若无明皇晚年骄奢淫逸,宠信奸佞,哪来的安禄山史思明之乱?”

“大胆!”皇帝怒目圆睁,脸上如凝寒霜,“相王,是谁教你说的这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