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往日温和儒雅的大人重新变得威严深重,喜怒不形于色。
而那面容美好的女子更是不再与自己往来,任由自己心中如何烦闷痛苦,也不再柔声相待,没有了好友相助,他的画价更是直坠千里,也没有了那一笔千金的风头,画侍召的俸禄,根本支撑不住阔绰生活,加之以同僚之中也有门阀派系,诸多排挤,他更是生活困顿烦闷,日日以酒消愁。
正在纵意于那浊酒,酒不醉人人自醉之时,隐隐约约又看到那道人身影,一身青袍白发,潇洒一如当初,似乎是见到自己而今模样沉默了下,方才叹息一声,询问道:
“黄粱一梦,可曾醒过来了?”
宋元化面上有酒醉之色,醉意朦胧自嘲笑道:
“道长……小生近日事事不如意,唯独在那梦中山水恣意纵情,才能在这官场之上支撑下去,这一梦醒了又做,做了又想,该能如何?事事皆苦,世事皆苦啊……”
话还没能说完已经扑倒在桌上,沉沉醉去。
道人一如上次,不曾开口,转身离去,而在街道之上,道人提了提手中的酒壶,洒然离去,原本当日见到这书生一心清灵,欲要点化一二,但是坠入红尘,荣华富贵,官场起伏,果然磨灭神志。
大道自求自取。
旁人说出告知便已不是道。
天气一日严寒过一日,帝都所在区域靠近极北寒洲,天气冰冷严酷,这一日大雪纷飞足足下了一天一夜的光景,整地天地素白一片,道人打发那看管他的神灵去各处买回来了食材,几位神灵敢怒不敢言,只得老老实实去买,继而那道人亲自下厨做了一顿饺子。
适才起锅时候,动作微微一顿,突有灵机一道,微微抬头远看,叹息一声,抽出两条木炭让火势变小,拂袖接过天上白雪,叹息道:“好一场落雪茫茫。”
迈步走出,一步已经跨越极远之处,把握因果,寻找到那一缕和自身有关联的存在。
屋舍当中烟气腾腾。
无字之书旁边站着一道魂灵,看其模样,正是宋元化。
但是肉身已经不见,自那一日又见到道人开始,他心中自惭不已,在这般心境作用之下,只觉得诸事越发不顺,和同僚几次的争斗,日日借酒浇愁,回到家中则是去无字天书梦中山水逃避现实,渐渐地连画也不画,其余画侍召对待他越发不愉。
而后因固执己见,不愿意做赔笑于人之事,和上官争吵一顿,回到家中,索性重新纵情于山水,渐渐明悟,怀念山水之清朗,打算梦醒之后,便取辞官回山水之间,以便能够早日画出山水之意。
可他这一次沉沦于无字天书梦中不知时日,如此隆冬岁月居然屋中不烧火,连续七八日光景,居然被生生冻杀。
又因为父母皆已经死去,本应该放入义庄择日一口薄棺材下葬,可那几位上官怀恨在心,三言两语居然将他尸体和那些身死的犯人之流,一同烈焰稍作骨灰,放入坛子里迈入地下。
宋元化怔怔看着自己尸身待遇,看着自己零落的画卷笔记。
回忆一年经历,宋元化不能自已,突然涕泗流涟,大哭大笑,继而抚掌跌在虚空,眼泪横流,却又指着自己骨灰,恣意至极,放声大笑道:“黄粱一梦!黄粱一梦!贫困潦倒,荣华富贵,儿女情长,孤家寡人,原来一梦至此,一梦至此啊,哈哈哈哈哈!”
眼前流光,却又见那道人。
宋元化只是收敛笑意,满面悲伤,双目却又难得通透,不负蒙尘。
白发道人沉默了下,轻声问道:“可曾醒了。”
书生只是拱手行礼。
道人看着那书生而今的模样,微微颔首,突又叹道:“本来只欲点化于你,机缘巧合之下,你居然失了肉身,你养寿未尽,此事又和我多有关系,故而给你一条生路如何?”
宋元化眼前亮起,虽然看透世事,但是不代表不想要活下去。
白发道人牵引其魂魄至一侧边墙,指着墙壁旁边冻死的一醉徒,看样子是昨日喝醉了酒,倒在墙边,因为大雪低温而死,道人道:“你若愿意,复入此人身躯而活,如何?”
宋元化抬眸看去,那人大雪覆身,被周围许多人围绕指指点点。
大意是这醉鬼家底子都输光,还气跑了媳妇,活该醉死在此,又见到其面目黧黑,卷须巨目,似乎是因为赌博耍诈,右腿不自然扭曲,显然是个瘸子,宋元化元神模样文雅俊朗,一时间有些踟躇犹豫。
白发道人道:“大道岂在外相?你若能入此身,功夫道行至了,便是异相真仙,既然已经看到世事如梦,何妨再梦一场?”
宋元化神色微怔,终是明悟。
拱手一礼,踏入那醉鬼的身子里,本来已经冻死在街头的醉鬼突然颤抖了下,在那周围围观之人目瞪口呆注视之下,挣扎了下,竟然直接坐起,将那些围观之人骇地后退一跳。
先前那些骂他之人都止住了话头,或者面露尴尬或者寒暄几句说为何睡在这里,也不怕着凉晕晕,然后又转身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