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上原本修行之处,以及借助名山大川的名声开办起来的许多清静去处,譬如那山庄水榭之类便遭了殃,都被遁地之术移开来,这些地方先前之所以能有一身清名自在,不正是依托了山水原本的气象?
现在离了山川湖水,正如同孔雀开屏没了那一身妍丽至极的羽翼,还不如土鸡入口实在有分量,看上去还像是那么回事儿的也就只有那么几个,其中一座是在天风国境内,名为观天庄。
达官显贵,妙道真修。
从古至今不知是有多少大人物在这儿下榻过。
但是这庄子后面风光最是出尘的地方却不对任何人开放,也就有顽皮孩子曾经进去过,没什么大不了,一座亭子,一池荷塘,一点不好看,然后便是看到一名灰色衣服的男子平淡地饮茶,看着不远处山崖雾凇云山云海滚滚红尘,孩子胆子大,询问那男子。
男子只说自己常在此处居住,请那孩子吃过一份糕点,看了看云海。
可至此之后,那孩子便是再偷偷进去,也不曾见过那男人,若非那糕点滋味直到垂垂老矣都不曾忘却,几乎以为只是自己年少时偷懒在树下睡觉时候的一场幻梦。
今日名山皆奔走,观天庄没了原本的位置,抬头也无法观天。
庄子里一片混乱麻烦,那处秘地自然也无人关心。
身穿灰衣,看上去平凡平淡的男子此刻就站在当年的亭台旁边,男子亭台皆无变化,当初孩童的重孙也已经满头白发,而眼前已经看不得云海雾凇,倒是视野开阔,能够看到极远处的那一座巍峨山峰,旁边是抱剑的少年,背后是雍容的女子,是身披铠甲的战将,气度殊绝洒脱的文士。
苍天牵着少年在前。
除了那重回少年的庚金之主外,再没有谁敢靠近。
男子看着那座高峰失神许久,才徐徐收回视线,顿了顿,道:“看到故人来,总是有些感慨。确实是好手段,我本来觉得他没有资格参与这件事情,但是他不但参与了,而且手段如此霸道凌厉,并不给我半点反应的时间。”
少年看着那山,轻声道:“是姜叔么?”
苍天平淡点头,道:“是他。”
祂看着远处的地神权柄凝合,心中有千百般的念头,淡淡道:
“我当时候说他是我的对手,所以尊之何妨,是出自真心。”
“但是对手和对手也不一样,有的对手可以杯酒释恩仇,有的可以一并看天下赏景,甚至于可以惺惺相惜,但是有的对手,却注定了只能够不死不休,因为天下只能有一个未来,有的人,哪怕活着都是错误。”
“我和他,便是这样。”
“我说我先前尊他,但是我现在更想要杀他。”
少年抿了抿唇,不说话。
苍天伸出手在他头顶揉了揉,轻声道:
“无妨,我们之间的仇怨和你无关,我带着你行走世界,他也曾将你从岁月里唤醒,你可以称呼他为姜叔,也自可以取名太白,剑名长庚,区区几个名字,这样的度量我至少是不缺的。”
苍天看向四时之神,雍容女子上前来,牵住少年太白的手。
苍天平静道:“你的伤势不曾痊愈,至少短时间内无法痊愈,这一次便在这里修养吧,本来是你我垂钓的地方,那一池子水还在,只是里面的鱼儿已经换去了不知多少代,说是代代新人换旧人,人如此,众生亦如此。”
少年开口询问:“你去哪里?”
“去岚洲。”
苍天负手而立,嗓音平静:“九洲其中八洲气脉相连,仅剩下的一洲背负了这几十万年的所有因果气数,既然已经如此相邀,我如何能不去赴约?”
……………
岚洲有一间开了很有些年份的酒楼。
店家主人做的好吃食,酿的好酒,尤其是自一开始就占住了好地段,好位置,每到夜里,便能够将整个岚洲风光收入眼中,揽入怀中,最高处的位置往往是难得一见,平日直接锁住,谁都不能上去。
今日那尘封了不知道是一百年还是一千年,亦或者更久远的锁被颤抖的手掌打开。
先是一身白衣,旁人看来笑容温醇很好说话的先生登上了二楼。
稷下学宫。
麒麟在这岚洲呆了很久,无论再不愿意沾染因果,那也是实打实的先天神,在那白衣出现的瞬间,懒散靠着石碑的青年便猛然抬头,那双眼睛瞬间收缩到极为危险的大小,死死盯着某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