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和铃再也抑不住满心凄苦,泪水夺眶而出,呜咽不止。可她那与生俱来的倔强,又让她只能双手抱膝,埋头其间,拼命压抑悲声。
她不惧旁人谩骂羞辱,独独在意杨炯这般待她,仿若在杨炯眼中,自己从未被视作姐姐,更未曾得他半分敬重。直至此刻,她才恍然明白,自己一直守护的究竟是何物,那是一份尊严,一份独独在杨炯面前的尊严,一份盼着能与他平等相待的期许。
如今,她满心屈辱、委屈、悲愤,只觉活下去都没了滋味。
杨炯被卢和铃猛推一把,脑袋磕到车壁,剧痛瞬间席卷而来,几近昏厥。他强忍剧痛,回了卢和铃几句问话,紧接着便听得她那呜咽哭声。
杨炯本就头疼欲裂,再闻卢和铃这般悲泣,心疼如绞,强撑着摸索靠近,不顾她的挣扎,将她紧紧搂入怀中,珍而重之道:“龙旗阳阳,和铃央央,贞娴静穆,端惠庄良,上上!”
卢和铃闻言一怔,随后哭得愈发悲切,泪如雨下,打湿大片衣衫。
“和铃姐,你在我心中,一直便是这般模样!从未更改!” 杨炯将她抱得更紧。
“你…… 你这般说话,是要逼死我么?” 卢和铃使劲推了几下,见毫无作用,便也放弃,泪眼朦胧地质问。
杨炯摇头,忽又问道:“和铃姐!你讨厌我么?”
“我恨你!恨之入骨!” 卢和铃呜咽着回道。
杨炯微微点头:“那便是不讨厌!好,卢和铃,我杨炯不愿你再做我姐姐,你也莫要将我当小孩看待。此刻,我便告诉你,我要追求你!你尽管拒绝,但不许逃,我需要你,并非因我失明才需你照料,而是我的灵魂渴望有你。
我不否认,我内心愧疚居多,可也有几分非分之想。你温柔善良,声音更是世间最动听之音,我愿穷尽一生,慢慢向你倾诉心意。我不敢奢求太多,只求你原地等候,容我一步步走向你,可好?”
“你…… 你…… 你不知……大逆…… 你气死我了!” 卢和铃又气又急,恨声嗔骂。
杨炯瞧出她语气渐软,知晓她没了方才那般伤心,心下稍安。
杨炯对卢和铃究竟有无情意?
他心底透亮,六分愧疚,三分感激,一分欣赏,似是尚无那般炽热爱意。可许是失明之故,他耳朵愈发灵敏,心思也更为细腻。听得卢和铃哭声,竟听出她心底那抹死意。
事急从权,杨炯别无他法。
卢和铃看似坚强,实则内心柔弱,这份柔弱源自自卑而生的怯懦,在杨炯面前,她最渴盼的便是尊严与平等。眼下,她那柔软之处被意外撕裂,杨炯唯有许她爱意,予她活下去的盼头。至于卢和铃对杨炯是何感情?杨炯暗自揣测,应是六分照料之意,三分感激之情,一分自卑作祟。
故而,杨炯当先打破她这莫名的姐姐名分,再徐徐同她谈一场甜甜的爱恋,即便最终难成眷属,好歹能护她周全,不让外人欺侮,免她再生死志。
卢和铃性子执拗,杨炯只能打着追求的旗号照料她,如此她才没理由推拒。
有时便是这般,你不能让女子自寻借口说服自己,大多时候,若无那通天本领让百花倾心,便得备好理由。哪怕荒谬绝伦,只要她心中有你,自会将这理由合理化,此便是所谓 “我知你图谋,你懂我矜持”。
小主,
当然,此法有个前提,她心里得有你,若没了这根基,那理由便成了供词。
思绪飘飞许久,见卢和铃哭声渐止,料想是被自己这一番话搅得晕头转向。刚欲开口趁热打铁,蓦地,脑袋仿若炸裂,剧痛如巨钟倒扣,越箍越紧,疼得他几欲癫狂,不得不松开卢和铃,靠向马车壁,大口喘气。
卢和铃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一怔,可想起方才受骗之事,又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不愿理会这可恶家伙。
半晌过去,那喘息声愈发沉重急促,卢和铃凝神细听,竟还捕捉到杨炯几声强行压抑的嘶吼,听得直叫人揪心。
卢和铃心底,怒火兀自未熄,方才杨炯那突如其来的一番告白,搅得她心绪大乱。可此刻见他这般模样,又哪能真个狠心不顾?
终是咬了咬唇,冷冷开口:“你若再诓我,往后我便与你形同陌路,再不多瞧你一眼!”
杨炯嘴角艰难牵动,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意,却没回应半个字,只是气息紊乱,身子微微颤抖。
卢和铃瞧他面色惨白如纸,扭曲变形,豆大的汗珠密密麻麻从额头滚落,衣衫早已被汗水浸透,贴在身上。这般惨状,惊得她花容失色,心急如焚之下,不假思索飞身扑到杨炯身前,声音也不自觉染上了哭腔,带着几分惶急喊道:“你别吓唬我!千万别吓我呀!”
杨炯心下明白,自己这症状怕是脑袋受了重创,弄不好凶多吉少,可生死关头,他却异常平静,释然一笑,轻声道:“和铃,给我唱支曲子吧,只要听得你声音,我便能安下心来。”
卢和铃闻言,泪水簌簌而落,哽咽着骂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这些。”
“我真想听,怕往后再没这福分了。” 杨炯声音微弱,却透着股执拗。
卢和铃满心悲戚,双臂如藤萝般死死缠住杨炯,脑袋摇得似拨浪鼓,决然不肯。
“莫非要我唤你姐姐,你才肯应我这一回?” 杨炯耍起赖来,言语间竟有几分孩子气。
卢和铃被他这般模样弄得心头酸涩,几近崩溃,银牙紧咬,带着哭腔轻哼出声:
“一自多才间阔,几时盼得成合?
今日个猛见他,门前过。待唤着怕人瞧可。
我这里高唱当时水调歌,要识得声音是我。
风风雨雨梨花,窄索帘栊,巧小窗纱。
甚情绪灯前,客怀枕畔,心事天涯。
蓦见人家,杨柳分烟,扶上铃檐。
今日愿,但教康健,心头过得,莫论无钱。
从今只望,君宁绪暖,鸡犬山田 。”
那歌声仿若碎玉滚珠,铃音般清扬婉转,飘飘悠悠直钻进杨炯脑海深处,似一双温柔手,轻轻抚平他周身伤痛,又潺潺流淌至心底,刹那间,令他满心浮躁消散,安宁之感缓缓蔓延。
杨炯在这如梦似幻的歌声里,意识渐渐模糊,身子一软,昏昏沉沉往旁倒去,口中却兀自呢喃:“鸡犬山田好,鸡犬山田好呀……”
声音渐低,终至无声。
卢和铃见状,泪水决堤,只能紧紧抱住他,仿若这般便能留住他最后一丝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