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远思先是盛赞了林聿修的文辞,然后如此问叶倾怀,其中的引导之意不言而明。
“陈阁老觉得这篇策论如何?”叶倾怀反问道。
陈远思道:“看似犀利,却有纸上谈兵之嫌。就拿这条以监代管来说,州府的州御史台该如何设立?由何人掌管?若由朝廷掌管,京官不了解地方情况,衡量裁断难免被言论左右,就会出现会哭的孩子有奶喝的局面。但若交由州府掌管,便等同于自己监管自己,如此便形同虚设了。”
叶倾怀听完,忖道:“陈阁老所言极是,纸上得来终觉浅。林聿修毕竟只是一介白身,对朝务有不详之处,情有可原。但他所言朝野积弊,朕深以为然。”
说到这里,她刻意停顿了一下,扫视了一遍殿下众人。
无人出言,但每个人都看着她,眼中有担忧、有不解、有防备。
叶倾怀嘴角微微动了动,似乎是笑了笑,但她面上的神色太沉了,将这抹浅浅的笑意盖住了。
“诸卿可是在想,我大景如日方升,一派欣欣向荣,这文章中却危言耸听,说国运式微,实在扫兴。”叶倾怀垂了垂眼,道,“不瞒诸卿,若是搁在半年前,朕看到这篇文章,也会生出这样的想法。”
叶倾怀叹了口气,道:“岁和二年,是个好年啊。除了端午时候绿水发灾淹了百亩良田以外,一整年里,再没有什么灾事了。但是,就算是在这样风调雨顺的好年头里,盛京城中仍能路见饿殍。”
“正元大街上的百味居,盛京最大的酒楼,诸卿想必都去过吧。但是诸卿恐怕不知道,在百味居的西边有一条暗巷,挨着百味居后厨的侧门,每天都有几车泔水从那里推出来。这条暗巷里常年宿着许多饥民,靠着泔水维生。这是在盛京,还能有一口泔水。”叶倾怀顿了顿,眼中浮现出痛色,平缓的声音也有些抖动,“如果是在山高路陡的雷州呢?在天寒地冻的允州呢?岁和二年各州共呈报大小暴乱十一起,这些暴民,是不是也是因为吃不上饭了呢?”
几名内阁大臣或多或少地垂下了头。
叶倾怀看着他们,道:“朕不知道你们听到这些,是什么感觉。但是朕每每想到此事,便觉得食难下咽,寝难安生。这可是风调雨顺的年头啊,尚且有这么多人要饿死在路边,若是碰到灾年呢?朕不敢想象。朕一想便觉得后背发凉。”
“从前,朕看不到这些,朕以为九州万方都是安居乐业。这是因为有人把朕的眼睛蒙上了,把朕的耳朵堵住了。呵,看看内阁每天呈上来的折子,哪个不是妙语连珠笔底生花?但这些个折子里面,却从未曾有人提过一句民生之艰难、国政之艰难!”
叶倾怀说着,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沿着玉阶缓步而下,走到几元老臣面前。
她看着他们,道:“诸位,朕的眼睛被蒙住了,你们的眼睛也被蒙住了吗?这篇文章确实与当下繁花似锦的文潮并不相符,但是这文中所写的,真的是危言耸听吗?各位想必比朕更清楚。我大景如今是一幢摇摇欲坠的空中楼阁啊,经不起一点点的风吹雨打。能有这副勉勉强强的太平,也是老天爷开恩,没有降下天灾。但是,咱们总不能年年都指望着老天爷它风调雨顺,靠着天过日子吧?”
她看向被陈远思拿在手里的林聿修的那纸文章,道:“诸卿,朕意已决,朝制改革刻不容缓。朕此次钦点林聿修为状元,便是要告诉朝野上下,朝廷需要的不再是会作漂亮文章会说漂亮话的人,而是眼中心中都能装着朝廷、也装着百姓的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