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百姓宁可相信那些“老爷”,对于当地官府的人,都没有半点信任,可见这些家伙平时有多么失职。
长安城的官吏来到城中之后,本来还觉得,只要发动当地官府的人遏制谣言,情况还可以稳住。
结果,等他们真正发动了官府的人,却发现起到了极大的反效果,这才醒悟了些。
官府鼓励豪商的经营,提供便利,然后在很多事情上,豪商又向官府供养,甚至在某些时候代替府衙,先行应付了百姓的问题。
这是杜文通一手促成的局面,还曾经颇以为傲,觉得政通人和,上行下效。
数十年间就使长安诸城重新繁华起来,商贸既荣,军力也盛,正是他这套手段高明的明证。
现在,却终于要长安城的官吏来吃这个苦头了。
既然在当地百姓心中,最活跃的、最有影响力的都是这些豪商,那么,当这些豪商联合起来,跟官府出现不同的意见,百姓又凭什么相信你官府的话呢?
不管那些豪商是好是坏,至少老百姓都熟悉他们,而官府的大人们……离得太远了。
女吏看着那些混在人群中,假装普通百姓,却一次又一次冲开城门的豪门健奴,恨得牙根都发痒。
这些混账东西,要把大家都带上死路啊!
她看着那些豪门的车马,心中如此深恨,却不敢妄动,看着那些被诱骗,簇拥追随着豪门车马的百姓,胸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无力感。
信鸽已经放飞出去,但就算是郡主来了,又真的能把这些百姓劝回城中吗?
时间一刻一刻的流逝。
天际微白时,城中所有官员、兵将的努力,终于都被冲垮。
城池最东面的一座城门,彻底被打开,马车狂奔而出,百姓蜂拥而行。
断眉女吏坐在城头上,嗓子涩痛难忍,有些木然的看着这一幕。
城外不远的地方,就有一条小河。
忽然,河岸边的树丛中,竖起一面绣着金丝凤凰的赤红大旗。
有百十名红衣红甲的兵将,在丛林中缓缓现身,鲜衣胜火,醒目无比,拦截在前方道路之上。
断眉女吏精神一振,认出骑手中领头的那人,凤眉入鬓,手举旗枪,正是元贞郡主。
对了,等到百姓们真正可以出城的那一刻,紧绷的心神略微放松的那一刻。
抓准了这个时机,事情或许还能有转机。
“诸位!!”
杜元贞的旗枪,向前微微倾斜,声音远远传来,刚刚涌出城门的百姓,还不觉得有什么。
但最先冲出来的那几辆马车,却都骤然一颤,纷纷止步。
马车里面的人,只觉五脏六腑都莫名一坠,手捂胸口,冷汗津津。
远隔百丈,精神气势凝而不散,不波及外人,直接制住那些马匹的精神,然后紧紧压在这几个领头的人身上。
“诸位要来见我,何必这样大张旗鼓的出城呢?”
杜元贞的声音里面,隐隐含着笑意,“众位长者家资巨亿,要到我军营之中犒劳士卒,我自然欢迎备至,营中数万儿郎,也准备安营扎寨之后,夹道相迎。”
“但城中百姓,毕竟没有车马代步,沿途来回奔波,太过劳累,这份心意,本郡主代我营中士卒心领了,人,就不必去了。”
她这番话,运转了全部的精神发散出来,力求传得更高、更远。
除了城外这些人,还有那些已经进入东部瓮城的百姓,也全部听到,皆感些许茫然,嘈杂嚷闹的声音为之一低。
怎么回事?不是要逃出城去找条生路吗?怎么却是这些老爷要去犒赏士兵?
城东原来也有官府的兵马安营扎寨了?
这些百姓平日确实听了很多流言,今天晚上被煽动之后,就难免恐慌。
但是那些豪商一共也就那么多人,他们也不可能对每一家每一户的百姓都嚷嚷一遍,自己要去哪里。
很多百姓,其实是被街上乡邻呼喊,带动起来的。
还有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是要抢先出逃,只因为看见众人在街上狂奔,还以为是活尸已经打到城里了,这才跟着逃跑。
陈帆等人策划的这些手段,阴险至极,就算没有哈哈禅师提前行动的建议,他们原本也是准备要在某一个夜里,正是发动计划的。
深夜里的人,突兀被惊醒,精力不充足,特别容易陷入混乱,等到天亮之后,众人又已经出城,且因夜里奔逃劳苦,更无暇多思,难以挽回。
但是只要被拦住,缓过来了,大家都不是傻子,总能察觉出不对劲的地方,事后再想骗到这么多人,可就难了。
马车里面的老爷们,都已经想到这一点,眼珠乱转,慌乱焦躁起来。
但是,作为冲在最前面,最受百姓瞩目的那几辆马车,现在却都没有人出来回话。
因为杜元贞压在他们身上的气势,透露出了明晃晃的威胁。
只要他们再有妄动,杜元贞就算拦不了那么多百姓,但也足够把这几个人粉身碎骨。
如果是城中那些守将的气势威胁,众豪商谁都有底气抗衡。
但这是杜元贞,还真让人一时不敢妄动。
可就在这时,在那些听不清杜元贞喊话的地方,在还滞留于城内的百姓中,哈哈禅师双手合十,轻声一笑。
周围拥挤的人群中,足有两三千人,都感觉到一瞬间的恍惚,好像看到了鲜血横流,断肢白骨,头颅折断的恐怖景象。
幻觉一闪而逝,却让他们都受到了强烈的刺激,狂喊的向前冲挤过去。
“死人啊!死人了!”
幻觉中的场景,让他们发出这样的呼喊,而那些没有被幻觉刺激的人,听到这样的喊声,感受到后面的挤压,也只以为是后面死了人,忙不迭地向前冲去。
杜元贞的威慑,只维持了几个呼吸的功夫就被打破,本来有希望冷静下来的人们,又被后方拥挤的局势吓到,向前奔跑。
“别……”
杜元贞还想再做努力,突然瞳孔一缩,感受到从人群中传出一股可怕的威胁,但一时竟察觉不出来,这个威胁来自哪个方位。
哈哈禅师在人群间缓步而行,走过一重又一重城门,来到城外。
他的视线略微扫过杜元贞等人,又投向更远的地方。
城外那条小河上游,不到十里的位置,正有两条人影浮在水面,急速而来。
苏寒山踏着自己制造出来的大块浮冰,面积近似一张竹席,厚达半尺,功力运转,冰块就乘风破浪,载着他和杨白发飞驰而去。
“我们来晚了。”
杨白发语气沉重,眺望城池,“看起来,城中的居民已经被诱骗出城。”
苏寒山也看着那个方向,说道:“不奇怪,煽动大家在这种时候出城,背后多半是有尸魔一方的影子,尸魔又都能感觉到我的方位,察觉到我的靠近,就有可能提前计划。”
“说不定还有尸魔,现在就混在人群之中,准备偷袭长安的高手,甚至把我也暗算掉。”
这是顺理成章的推测。
杨白发当时虽然愤怒,但转念间也就想明白,杜威所说的事,必定是有人暗中捣鬼。
“可是……”
杨白发忧心忡忡,叹了口气,“很多阴谋的可恨之处,就在于,我们明知道是阴谋,也只能入局。”
“入局,不代表也要迎合敌人的节奏。人的智慧,是人身上少有的宝物,将这般宝物,专门用在欺诈、利用无辜之人的阴谋诡计上,不过是暴殄天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