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七个盘子八个碗,夏雨华家的百日宴寒酸至极,只有四盘子青菜,一碟肉片,那肉片薄得像一张纸,而且还是有数的,来的客人没人只能分一片,谁多夹一片就会引起公愤。
而这,在那个阶段,已经全是豪华的了,一般的家庭,能用二斤猪肉加强五十斤青菜煮上一锅大锅菜已经不错了,而且,夏雨华还从日本人那里买了白面,每人可以分一个白面馒头,上面点一个红点,代表主家添了新丁了。
这时候,是亲戚朋友聚得最齐的时候,礼金是必不可少的,虽然日子过得艰难,人情礼节却不能亏欠,有来有往嘛,这是规矩。
瞎狗子当保长之前,为了混口吃的,谁家办事他都去帮忙,脏活累活都是抢着干,事后,主家会给他塞两个窝窝头当辛苦费,他会用窝窝头去刮了几遍的锅里蘸两圈,也算是沾了点油花。
今时不同往日,现在他穿着新的绿色绸布褂子,被安排在主桌,能跟夏老秀才平起平坐了,人家瞎狗子现在是县里的侦缉队长了,手里还有一个木器厂,跟城里首富称兄道弟,跟日本少佐级别的人勾肩搭背,甚至在县长面前也是有几分面子的。关键是人家礼金拿得最多。
虽然那时候农村都很穷,无论平时多么不讲究,在席面上却都规规矩矩,特别是老爷们,哪怕是饿得眼睛冒金星,也要斯斯文文地夹菜,不会哄抢,不能让人看不起。
女人和孩子可不管那一套,菜一上桌,盘子就被筷子戳得乱转圈,筷子耍得不灵巧的甚至直接下手去抓,抢的菜都倒进带来的盆里,端盘子的人只需要稍微一站,就可以把空盘子收回去了,洗都不用洗,比狗舔的都干净,而且抢菜人都有一个千古不变的说辞:回家喂狗去。
夏老太爷准备了一篇洋洋洒洒的贺词,开席之前当众朗读:“夏氏雨华,二十有三,喜添新丁,为夏家延续香火,使我书香之家得以传承…”
很快,即便瞎狗子坐在他身边,也听不清他念的啥了,其他桌的人已经开吃了,女人抢菜,男人小酌聊天,吵吵嚷嚷的,压根没人听他唠叨,只有同桌的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头和瞎狗子还给他面子,假装听得很认真,完了还要给他竖起大拇指夸赞一番:夏老爷子好文笔!不愧为前朝秀才。
自己讲完了,还要让瞎狗子说两句,无非就是想让他说两句吉利话,他刚站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把他紧张地不行,本来编了两句让人感觉有文化的词,最后只能撤出一句:“吃好,喝好!”
夏老秀才却夸赞说:“咱们的夏队长真是我村荣耀,说话都变得简单干练,一语点题,虽然只有两个词…那就开吃吧!”他发现自己实在是编不下去了,只能示意同桌的人开吃。
只有这个主桌的酒是管够的,瞎狗子被灌得头晕脑胀,饭吃到一半,东村的村长叹气说:“夏队长呀,今年咱们的日子不好过呀,大旱之后又是大涝,临时改种的庄稼收成肯定不行,一亩怕是只能收个百十斤了,交了地租,就剩不下啥了,年后肯定又要去逃荒了。”
瞎狗子是经历过逃荒的,跟着村里人到处去要饭,最远的时候都跑到过江西,那种日子不好过,从来就没吃饱过,还要把乞讨来的吃食节省下来,晒干了带回来,从新磨成粉,再做成煎饼…想想就是一把辛酸泪。
几个村长同时附和,明显这是想让瞎狗子给想个办法,他有个屁的办法,村里这么多人,他可没有这么多少钱粮帮助大家。
他看着同桌的夏传虎,这可是村里的大户,感觉到瞎狗子在打自己的主意,赶紧开口说:“按说,像我们这些有地的,确实应该给乡亲们帮衬一下,你们是不知道呀,这年头,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呀!日本人的皇粮要交,乡里的摊派要出,这样一来,也剩不下多少了,够我们一家人吃喝就不错了!”
大家都知道他在扯淡,佃户种他家的地,要给他一半收成当地租,他自己还耕种了二十来亩地,所有的收益交出去一半的皇粮,一年剩下上万斤粮食是不成问题的,只是这人抠门成性,能从他那里借出来粮食真是堪比登天。
如果整个村里的几家大户愿意拿出粮食来一起度过难关,饥荒完全是可以避免的,可是他们秉承着义不守财的选择,借粮食可以,利息可不低,还不起没关系,如果有地就拿地抵账了,跟趁火打劫没啥两样,夏传虎的老爹就用这办法把全村一半的土地变成他自己家的了。
大家再次把目光看向瞎狗子,后者也是无奈地说:“你们也知道,我每月就那么点钱,村里小学校还要补贴,还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活,也是没办法呀!”他没怎么说谎,虽然现在可以弄点轻巧钱,养活几十人的队伍还行,想要养活全村两千多人,就是痴人说梦。
夏老秀才痛心疾首地说:“我这个保长当得不合格呀,第一年就带着全村老少挨饿了!造孽呀,无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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瞎狗子再次把目光看向夏传虎,能帮助老百姓度过饥荒的也只有这些大户了,后者从瞎狗子的眼睛里看到了不善的光,于是再次诉苦说:“不是我不帮忙,俗话说,好借好还,再借不难,之前我借给过几家粮食的,结果呢,都欺负我大儿子不在家,说好的利息一点都不给,我们也很为难呀!”
瞎狗子坏笑着说:“俺大爷呀,你可能不知道,你儿子夏雨林从我这里借了六百块大洋呢,有借条的,你算算,能买多少粮食?”
夏传虎完全不信,撇嘴说:“就你那穷逼搜搜的样,你哪里有钱借给他?他现在哪里,我都不知道,你别信口胡言!”
瞎狗子换上严肃的表情说:“俺大爷,咱别扯没用的,他回来不是一次两次了,你们肯定见过面的,我都是装不知道罢了。都乡里乡亲的,你带个头,到时候借点粮食出来,帮大伙度过荒年,我把借条押在你这里,就当是我给老少爷们做个担保了。不借也没人逼你,不过,如果有抗日队伍再潜入我们辖区,让我抓住了,我可就不管啥同乡情义了。还有,最近又要开始审查抗属了!”
夏传虎脑门冒汗,一个劲点头说:“这个,我回去跟老婆子商量一下!”
瞎狗子转头看向其他几个大户,那些家伙也立刻给了同样的说辞:“我们都回去商量一下!”
“看来我不当保长了,说话就不好使了呀!”瞎狗子凶相毕露,“你们想的啥,咱心里都清楚,还想玩拿土地抵押那一套,你们也不看看,村里除了你们,还有谁家有地?都他妈的进你们家账里了!我今天把话放这里,今天你们把我的话当放屁,哪天落难了,你们可别求着我!”
没有七个盘子八个碗,夏雨华家的百日宴寒酸至极,只有四盘子青菜,一碟肉片,那肉片薄得像一张纸,而且还是有数的,来的客人没人只能分一片,谁多夹一片就会引起公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