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天良在日本人面前抬不起头,却能在十来个保长面前把头昂上天,手里时刻攥着一根文明杖,一年四季戴着一个礼帽,这让他感觉在那些戴破毡帽的老百姓面前又高了一头。
这次他又转达了日本人的命令:太君说了,这次收上来的冬小麦要全部上交到乡公所,乡公所会按比例给大家换上二等粗粮,细粮属于一等粮,只有日本人能吃,老百姓只能吃二等粮。如果有谁家里私藏细粮,全部枪毙。
瞎狗子出其不意的举手要说话,宋天良感觉对这个傻子的印象不好也不坏,不好的原因是这个家伙从来不拍自己马屁,好的原因是这个家伙太听话了,让干啥就干啥,怎么骂都不还嘴,于是大手一挥:瞎狗子有啥狗屁要放?
其他保长一阵哄笑。
瞎狗子抠着鼻孔说:俺村今年天旱,没灌上水,冬麦肯定收的少,自己人都不够吃的呢!
宋天良不耐烦地说:“这话你去跟太君说吧!”
瞎狗子不服气:“要是我当乡长,我肯定跟日本人说!”
“跟你说多少遍,要叫太君,太君!你听不懂人话吗?看看你的犬脸,还想当乡长?你当个狗屎都没人踩!”宋天良又抓住一个发威的机会,当然不会放过。
瞎狗子被骂的不说话,让宋天良更加得意,摇晃着手里的盒子枪,继续嚷嚷:“不听我的话,就等于得罪了太君,就得杀头!藏一粒粮食就杀一个人,藏一斤粮食,就杀一个村!”
瞎狗子心中懊悔不已,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实在不应该接受这份保长的工作。此刻,他站在原地,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如果将宋天良的指示带回村子后可能发生的情景。他仿佛看到了乡亲们失望、愤怒的眼神,感受到了他们对自己的指责与谩骂。
然而,每当回忆起日本人手中那冰冷的枪支、明晃晃的刺刀,还有他们凶狠残暴的面容时,瞎狗子的身体便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这些侵略者可是毫不留情,说杀人就杀人啊!而且,这样的事情也并非没有发生过。
瞎狗子内心十分矛盾,一边是自己要面对的父老乡亲,另一边则是可怕的日本兵。他知道,如果违背了日本人的意愿,自己恐怕小命难保;但若是按照他们的要求去做,又怎么对得起收养自己的村民呢?
不过这次开会也有好事,日本人说是要搞什么联防政策,给这些保长们每人发了一把盒子枪,还有一面铜锣,只要碰到抗日分子,就敲锣开枪。瞎狗子拿到枪之后兴奋的不得了,挂在屁股后面,瞬间感觉自己威风凛凛,可惜每个人只给了五发子弹,
散会之后在街道上溜达,总算让他找到了一家布店,雨林嫂子的裤子补丁又烂了,今天出门来开会的时候,正看到她背着两岁多的铁蛋在地头种玉米,瞎狗子不是真的瞎,一眼就看到玉林嫂子后屁股那里露出了一块白白的皮肉,特别扎眼。
三个月之前,徐州仗打得很凶,国军被日本人飞机炸得太惨,躲在防空洞里也躲不掉,日本人飞机扔下来的炸弹太大了,一爆炸就把防空洞炸塌了,当时死的人太多了,夏雨林和村里几个壮劳力被国军征调去帮忙埋死人,瞎狗子也去了,当时自己还被战场上惨烈的场景吓尿了裤子,好多尸体被打的不成样子,断胳膊断腿人肠子扔的到处都是,只能捡起来挖个坑一起给埋上了。
夏雨林会打拳,人长得也周正,媳妇长得也好看,十里八村有名的俏女子。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非要跟着国军去当兵,听说部队管吃管住还给衣服穿,瞎狗子也想去,人家部队不要他,说他眼睛瞎,分不清红绿色,他也是第一次知道这是一种治不好的病。夏雨林拿到了五块大洋的安家费,把瞎狗子偷偷拉到一边,第一次喊他一声兄弟,流着眼泪对他说:“兄弟,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杀敌报国,你把钱帮我捎给你嫂子,让她不要等我了。”
瞎狗子刚把钱交给夏雨林的媳妇,就被她老婆婆一把给抓过去了,说这是儿子的卖命钱,不能给儿媳妇败坏光了,然而老太太转头就到街上买了烧鸡,跟老头子偷偷摸摸地啃得连骨头都不剩,连自己的亲孙子味儿都闻不到。
布店是日本人开的,他们的日本花布还不算特别便宜,两毛五一尺,瞎狗子买了三尺,琢磨着足够雨林嫂子做一条裤子还能做一个汗衫,雨林嫂子裤子破洞的时候,村里那些光棍汉老是盯着看,甚至还追着看,这样下去可不行,有伤风化。
又买了两毛五的糖块,这是给铁蛋的。今天花了足足一块钱,疼得他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