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7 沈君庸的落河危机

买活 御井烹香 6240 字 3个月前

反而,因自幼他生母去世,留在家乡由姑姑扶养,和父亲关系生疏,并不亲近,便连父亲也管束不了他,和如今的沈老夫人之间,也多是面子情,除了沈宛君的话,他还多听几分之外,别人几乎无法扭转沈君庸的心意,渐渐地亲戚之间都少了往来。他便更加肆意妄为了,仗着自己来买之后,写了不少叫好的杂剧,手头十分宽绰,前些日子还带着张华清南下去吕宋游览了一圈,也是刚回来不久,和叶昭齐还在壕镜见了一面哩。

若是他一门心思写戏剧,那也算是走上正途了,可沈君庸实在是爱折腾——这对姐弟是很不相像的,沈宛君颇为擅长为人处世,在外有侍姑美名不说,和继母的关系也颇为和睦,处得如同亲母女一般,现在奉养在家中,如叶老夫人一样关照,对于异母的兄弟姐妹,也是关心有加,多方援引他们来买安身。

她做事更是有规划,有毅力,定下来了走戏社的路子,便如蜜蜂一样辛勤劳作,七年来筑出了广大基业,可沈君庸呢?做人做事完全是兴之所至,到了买地之后,除了兼职写剧本这个不说,先后做了二十多份工作,每份工作都干不长久:自己开海货店,做海商的文书,教书、考农业专门学校,想做田师傅——还真做成了一段时间,甚至还想去做水手、做医生,去工厂做纺织工……

虽说都是自己辞职的,但有些专门学校,因为去上学有钱拿,无理由退学是要扣分的,沈君庸也满不在乎,把自己的政审分搞得乱七八糟的,要不是张华清自己收入颇丰,沈君庸也写杂剧,沈宛君真是要被愁死,不知道这两口子的日子该怎么过下去了!

说到这对夫妻的婚姻,也是让人发愁——张华清是姐弟俩的亲表妹,沈君庸的岳母也是他的姑姑,因两人生母过世之后,姑姑带着表妹住进家中照管他们,三人是真正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沈宛君和张华清的感情因此极为亲厚,她和沈君庸的婚事也因此顺理成章:自小一起长大的亲表妹,总不至于还欺负她吧?又是姑血回流,婆家这里都是自家的亲戚,就算和丈夫关系平平,张华清在妯娌亲长处也能得到很好的照顾,这也是极为突出的优点。

但是,这样的认识在众人来买之后,又有了很大的转变,在买地,大家才知道,原来沈君庸和张华清的血缘关系实在太近,会导致孩子容易出现体弱这些问题,当然,不能说他们曾经的几个孩子,都是因为血缘关系太近而夭折的,或许完全是因为别的原因,但在沈宛君看来,既然会有这样的危险,那就不该再要小孩了。

如果再要,孩子生出来即便眼下是健康的,日后择偶也会很难——门当户对的人家,谁不想要个健康的女婿呢,父母是近亲,肯定是扣分点。而且,虽然买地这里医疗条件好了,张华清的身体也比之前健康了许多,但生育还是伤筋动骨的事情,没有必要再赌一次,看孩子是否健康,趁着大家都还不算太老,和平分开,各自赶紧再婚,还能赶得及再生一两个孩子,传承血缘,也是为了养老的考虑。

这样的想法虽然有些过于冷酷,但确实是一心为了夫妻二人打算,而且沈宛君是为张华清着急——沈君庸五六十岁了都还能再生,张华清却不然,拖得越晚,对她来说也就越被动,到时候要再离婚,她能分到什么?钱财上,也占不了沈君庸什么便宜,对她来说就太不划算了!沈君庸再娶个小的,不几年娇妻爱儿,热热闹闹的,张华清这里,就只有叫养女叶琼章过去伺候,虽然叶琼章对她的感情也极为亲厚,自己更不会撒手不管表妹,但那和拥有自己亲生的孩子,亲亲热热感情投合的丈夫,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理是这个理,可自古以来,夫妻之间就只有劝和不劝离的,外人压根都不该多嘴,便是沈宛君也不敢深劝,提了几次,夫妻两人都说自己知道了,但却又迟迟不离婚,也不见他们生孩子,好像就僵持在这儿了——要说感情多好,又不像,说感情不和吧,也不见吵嘴,反正沈君庸自从来买之后,外出游荡便都带张华清一起,沈宛君见他们似乎真没有离婚的打算了,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反过来又催促他们,不管怎么样还是生一个——他们不耐烦带孩子,送到叶家来,这边一大家子人来帮他们一起照顾,这总可以了吧!

是可以还是不可以呢?反正沈君庸也不发话,这驴脾气只能顺毛摸,沈宛君逼急了也怕他翻脸,不知不觉这就又搁置了几年,这几年间,沈君庸又换了好几份工作:现货交易所的抄写员,就是每天在那往大黑板上抄行情的底层吏目,然后他自己下场炒现货,场外交易所刚开张的时候,他还混进去做了某个大商家的账房,专门负责帮他打算盘,写单子……

回来之后就写了《论大交易所模式的得与失》,往《买活周报》投稿,这些年来,他干一行就往往会写一篇文章来针砭这一行的利弊,去游历回来,就写文章论述某地的军事价值,以及依托此地行军布阵的思路,这些文章中,一多半是不能被《周报》刊登的,哪怕有沈曼君做主编也没用,但其中不少登上了《吏目参考》,尤其是关于田师傅、农业专门学校的几篇文章,明显是受到了上头的重视。

不过,要说因此得到什么机会,被聘请进官府做事呢,那也没有,买地这里因为一篇文章而入仕的事情是从来没发生过的,不考吏目而获得社会地位的,最出名的是张天如,但他也最多是被邀请参加立法委员会,作为专家顾问的身份参与,并没有实职,之后会不会因为顾问而享有一份津贴,目前还不知道,但要说因此获得什么直接插手政务的权力,那是毫无可能。

很显然沈君庸之前的文章,虽然引起了一定的重视,但却还不够稀缺,直到他开始发金融领域的文章,待遇才陡然间截然不同起来——那篇《大交易所模式的得与失》,不但登上了《吏目参考》,而且受到了衙门的特别褒奖,还传达了谢双瑶批的条子:写得很好,很有思考,立足实际,能结合买地独特民情,这样的文章以后要多写!

军事方面的投稿,登都没有登,很显然买地压根不缺军事实干人才,那些家学渊源的世代将门,本来唯一的缺憾就是没有针对性的武将培训,知识水平普遍不高,等到子侄来买之后,这个问题立刻消失,高质量的军事论文犹如雨后春笋,还轮得到沈君庸一个纸上谈兵的书生发言?他虽然也去报过名,但年纪大了,毕竟没有被挑选入伍,永远不会有机会近距离接触买地的军事体系,不可能和军队里的秀才去比文章质量的。

但金融方面,一篇文章就激起这么大的反响,很明显买地是急缺这方面的人才,有了这样的批注,沈君庸之后的发展路线,在沈宛君看来已经是完全了然了:读数学,尤其是要精研数学,因为金融似乎和数学的关系很紧密,在保证杂剧创作带来现金收入,让生活优裕的前提下,多接触交易所,多发文章,但不要去炒现货期货,不要参加交易,保持一个局外人的身份——

如此,将来交易所要扩大规模时,说不得顺理成章他就是顾问委员会的一员,这不,名头跟着就来了?和沈曼君是一个道理,钱上不操心,名头响当当的,在自己的工作上出类拔萃,是领域内的顶尖专家……沈家在戏剧、文艺这一块,已经是庞然大物,她和叶仲韶的顶尖也就是如此,要说入仕什么的,就得看下一代昭齐、蕙绸、琼章三姐妹了!

不催离,不催生,沈宛君这一次是一定要催沈君庸好好上进了,在她耳提面命之下,沈君庸又接连发了好几篇文章,都是和金融业有关的,围绕钱庄、交易所、海关进行探讨,而这几篇文章换来的报酬也足够丰厚:不但有了面圣的机会,得了六姐的私人赐书,让他‘多学学,多领悟领悟’,这会儿更是直接换来了一封系主任的聘书——谢六姐属意他做中央大学的金融系主任,和叶仲韶一样,从无到有地把金融系的架子给搭起来!

这身份……对应到敏地,起码也是个国子监祭酒,实际上的重要性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国子监祭酒实际上并不被监生视为是座师,可大学系主任,收下的学生却是要一辈子尊重老师的,沈君庸这是真的混出头了!沈宛君的骄傲,比丈夫收到聘书时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对他们夫妻来说,戏社才是根本,系主任什么的,锦上添花而已,本身的成就已经足够高了,沈君庸的聘书却是他终于得逢伯乐的证明!这个天资过人却没个定性的弟弟,终于要有所成就了!

她的心情,叶仲韶自然理解,和远游归来的女儿,说起此事,自然也是有分享喜悦,引着叶昭齐祝贺舅舅的意思,叶昭齐尚且还不知究竟,被众人这么一解释,喜得涨红了脸,翻来覆去地要闹舅舅喝酒,“好哇,好哇!舅舅,我们在壕镜见面时,你怎么什么也不和我说!我在《吏目参考》上看了那几篇文章,也不知道是你写的!”

沈君庸哈哈笑道,“几篇劣文有什么好说的,至于那聘书,早不知被我丢到哪里去了,大学建成还远着呢!谁知道到时候怎么样,这个系主任当不当得成,真当了再罚酒也不迟!”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口,沈宛君心底便是一突,她太熟悉自己这个跳脱放诞的弟弟了,沈君庸会这么讲,那还真指不定就推了聘书!又去别的行当打小工了!

刹那之间,和女儿久别重逢的喜悦都被冲淡了,若不是顾忌着小辈长辈都在场,几乎立刻就要发作出来,眼下只好将百般情绪都压在心底,出言调开话题,压根不和弟弟争辩,只是递给丈夫一个眼色,见叶仲韶心知肚明地对她点了点头,方才缓缓长出一口气:这个灾弟弟,真要是个傻子,倒也不指望什么了,偏是如此玩世不恭,真是要被他气死!

虽有这个小插曲,但所幸大家大族,最擅长的就是若无其事,叶昭齐眉眼灵透,也跟着转了话题,不说这些,而是谈起自己工作中的不少趣事,屈指算来如今到壕镜做生意的商船,已经有多少国度,大家喜气洋洋地吃完了饭,孩子们忙各自去做功课,叶昭齐和张华清、沈宛君等亲属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张妈一干人上来收拾碗盘,叶仲韶便对沈君庸道,“走啊,君庸,一起去河边散散步?那边离钱街近,晚上借着月色灯光,比从前要明亮多了。”

见沈君庸心知肚明,不置可否的样子,他也是一阵头疼,却仍是不得不给了远远眺望过来的妻子一个肯定的眼神,这才深吸一口气,酝酿着与小舅子一起,漫步往河边去了——他不得不出面,今晚若是妻子和弟弟去河边散步,君庸给不出个满意的表态,叶仲韶都怕沈宛君会直接把他推到河里去!:,,

说到沈君庸这个弟弟,在沈家诸子之中,也算是十分特立独行的了,虽然聪明绝顶,天资公认是同辈第一,但也确实是没少让人操心——喜游荡、喜抬杠、厌科举、厌应酬,虽然有兄弟姐妹多人,但亲近者唯独同母姐姐沈宛君,便对父亲也是时常顶撞,在老成君子看来,他的行为无异于将自己的天赋肆意浪费,不能不说是让人痛心疾首的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