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就拉倒,谁也没硬牵着你去。
柳玉莲扁着嘴,有些不乐意。
去!去!还当真生气?佟有财三五个箭步抢到跟前。
柳玉莲脸笑成一朵花,用手捧起水洒向佟有财。谁稀罕你呀!
佟有财夸张的抱着头:凉!凉!
三个半大孩子嘻嘻哈哈向南湖一蹦一跳的跑去。
到了南湖,往南看就是宽阔的不老河。河有二里多路宽,河两岸靠岸边长满蓊蓊郁郁的芦苇丛。远看那苇丛一片青纱,东西绵绵延延几十里的都是芦苇,苇梢飘荡着近乎透明的雾气,像极了舞动的碧玉带。近看活像南方的竹海,苇棵很高,走进去,苇子叶刀一样左三右四前五后六刷拉拉的逼过来。走近芦苇深处,花花啦啦的偶尔能看见太阳,苇喳子(一种小型水鸟)蹿上蹿下的掠顶飞过,它怕来犯者伤了它搭在苇梢的窝,窝里有张着小黄嘴嗷嗷待哺的光腚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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苇子丛边的河里,清清的水飘动着水草,珊瑚形状的、飘带形状的交织在一起。间杂着鸡头米、菱角、荷花,油撇子花很特殊,样子很像侏儒型的荷花,只是花小色鹅黄,鹅黄的叫人看一眼就不能忘哩,紧贴水上面飞着红蜻蜓、黄蜻蜓、蓝蜻蜓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小飞虫。河心水太深,除了清波就是水面倒映的蓝天白云和飞鸟,轻舟飘过,涟漪在长久荡啊荡。
这不老河,和它阴雨天雾雾笼笼的神秘一样,有许多传说。最出名的是,河地蛰伏着一条蛟,它要一翻身天摇地动,河水漫地,要不姥娘家怎么叫皇姑墓庄!想借皇姑镇住老蛟龙。
不老河形状的确像个大蟒蛇,蜿蜒曲折粗粗细细,这里的河面是最宽的。发大水的光景,河这岸看不清对岸的人,影影绰绰的人象个金壳螂。旱得时候,河不过庹(成年人伸长俩臂的长度)把宽。六八年大旱,大表哥带白刃淌水过河,河里的淤泥齐腰深。那天正逢庄里的人逮鱼。不大的水面,被密密麻麻的人搅和成泥汤,不用费劲就能捉条斤把重的鱼。浑水捉鱼,白刃领教到了。
白刃还捡个脸盆大的河蚌,叫别人笑话了一顿,窑花子不识货。那年头,本地人不吃河蚌,认为河蚌里有吸蚂蟥,吸蚂蟥煮不死,吃到肚子里要窜窝。搁现在,那么大的河蚌是宝喽。
那天白刃和柳玉莲三个人在南湖疯玩了很久,下了河,穿过芦苇丛,摘过鸡头米,还划了船。
天渐渐冷了起来,先是瓦盆里的水结了薄冰,到后来,清早起床嘴里哈的都是白汽。晚上睡觉前,大表哥都会抱些柴火在床前点,烤烤火哥们才上床。关上门烤火,麦秸不好,烟太多太烟眼。还是豆秸好,烟小,弄不好还能捡到个把爆出的豆粒。
地结冰啦,洋镐一刨一个白点,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凌上走喽。家里的柴火少,生产队场里的麦秸垛多。咱到队里去烤火,大表哥说,白刃很兴奋,尾巴样的跟着他。
六八年的冬天特别的冷,水缸瓦盆夜里都能被冻裂。派性闹得邪性,踢派和支派打了又打,先是用棍,后来用枪,在后来连小炮都用上。有什么办法,背后都有雄厚的支持,谁弄不了几支枪?
白刃爸自认为是革命派,白刃爸自己为伟大领袖为革命路线死了不害怕,他害怕独子被连累。
逃跑到省城前一夜,千叮咛万嘱咐让儿子到乡下避避。光是避吗,爸爸逃走没了工资,白刃只好和二表哥二拐子干起重活。
早上,天才见亮。白刃和二表哥拉着平车出了门。
正是:地旷天倍寒,人稀风更冽。
风打着踅,狼一样呜呜的叫着。地上铺层白霜,布底鞋走在上边,咔嗒咔嗒的响,好像碎碎的马蹄声。白刃坐在平车上,两手抄在袖子里拱了又拱,袄袖太细,再拱手脖子还是在外边。真冷,脚冻得像猫咬的,脖子缩了再缩,恨不得缩进肩胛骨里去。冻极啦,百忍蹭了把清水鼻涕,跳下车跟着小跑。
不是说好今天我拉你,明天你拉我吗,二表哥问。
白刃哈哈的喷着白气,冷,我现在就想拉你。
这天,白刃俩人往砖厂拉了十车土。
那土一刨一个白点,铁锨敛土当啷啷的响。晚上回到家,手面子火不溜球的疼,净是皴裂的血口子,手心也是血泡摞血泡。就这样,一个月百忍也挣了二三十块钱,当然出力大的二表哥让了白刃。
这让白刃多年后,仍心存感激,想到当年的兄弟情义,仍暖丝丝的。
白刃最爱姥爷家的东洋刀,每次去姥娘家,他都要扛着东洋刀到处转。扛着他,白刃感到特提气、特有精神,很有点大将军威风凛凛的感觉。
东洋刀哪来的?
多次问以后,最疼他的小姨,笑着给他说:您姥爷没当过保长,他不是当过甲长吗,是上边硬性指派的!就是家里有点地的,不干也得干,游击队来了好给筹饭。有个小头头,酒喝得高兴,攀问您姥爷亲戚里道的,提起马蔡庄。他晃晃悠悠抽出把刀,说刀就是日本人从庄里回撤时,他从高粱棵打埋伏得的。刀刃上的口子,就是后来砍在日本人的钢盔上崩的。酒高了,扒脖子搂腰的就送给您姥爷啦。听说,那人后来叫日本人逮住把皮剥了。您姥爷以前可把东洋刀当个宝。
佟有才的娘秀芝,在佟清河家转眼过了十六岁,出落得人有人样有样。身子苗苗条条,粉里带红的脸水灵灵的。要不是佟清河每天值班打更的护着,鱼早就让猫叼去了。可他千防万防,却没料到光天白日的,一朵盛开的鲜花竟然叫狗糟蹋了。要不,怎么自古以来就流传红颜薄命的说法?
要知道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