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夫人向来不太信道士算卦这种神叨叨的东西,总疑心可信度不是很高,不过既然有这个机会,那算算也无妨。
老道士问了生平八字,便自袖口取出三枚铜钱,握于手心,默念片刻,随手抛下,另一只手掌却是稳稳抓住,其实严苛点讲应当要落于地上,不过老道士修行这么多年,早已到了道法自然,随心而卜的境界。
他看了眼铜钱正反,拢共摇了六次,而后才面露笑意,“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好卦象,定是母子平安。”
程夫人笑了笑,心底其实并不太相信,不过她想起了恩公与相公,便想着为他们两人也算一卦,便问:“多谢道长……小女还想为两人算卦,可是会叨扰道长?”
“无妨。”老道士心情不错,“告诉我生辰八字即可。”
程夫人泛了难,她连恩公的名字都不知。
老道长看出她的困扰,便道:“他近来所行何事,又说了什么话……这些信息也可算。”
程夫人一喜,如实说出自己对赵无眠所有的了解。
“天下有心人,皆是无名氏……”老道士轻抛着三枚铜钱,摇头失笑,“江湖人。”
说罢,他轻轻抛出铜钱,而后另一只手如往常那般在铜钱下接住,但铜钱却是顺着他的指缝滑落,三枚铜钱尽数落下马去,摔进雪面。
小道士微微一愣,“失败了……怎么可能!?”
以老道士的武功,不可能连三枚铜钱都接不住……但他就是没能接住。
老道士带着笑意的面容缓缓收敛,变得波澜不惊,他垂眼看向落在雪上的三枚铜钱,眼眸微闪了下。
“道长?”程夫人茫然看来。
老道士淡淡收回视线,沉默片刻,而后道:“这卦,不算失败,含章可贞,或从王事,无成有终……也是好卦象。”
小道士翻身下马,捡起铜钱,也是算了一卦,而后道:“或跃在渊,进无咎也,虽身处险地,然进则无事,反之,若退,便是万劫不复。”
程夫人也听不懂这到底算好卦还是坏卦,刚想继续发问,便看老道士微微抬手,“我们二人还有要事处理,便不多叨扰了。”
说罢,不待回答,他便策马而去,程夫人只得行了一礼,道了谢,目送两位古怪的道士离去。
等离远后,小道士才犹豫片刻,低声道:“师叔,那卦……是为赵无眠卜的吧?否则你不可能失败。”
“不假。”
“他是好卦象,那我们二人岂不是……”玄流面带无措。
归守真人面无表情,淡淡道:“往日出门办事,卜了坏卦,你便不去办?”
“自然不是。”
“我们是道士,却也是江湖人,此去一行,生也好,死也罢,皆是命也,坦然受之即可。”
玄流反问道:“可我们修道习武,不就是为了反命?”
归守真人看了他一眼,而后露出一抹笑容,简短回答。
“善。”
忻州距离秦风寨,一百余里。
以两匹千里马的速度,不足半天就能跑到,不过一来洛湘竹身娇体弱,往常出行都是坐着马车,马速太快显颠簸,二来此乃引蛇出洞,可不是一股脑跑去秦风寨走一圈便完事,因此赵无眠放慢马速,沿途碰见城镇也会去逛一逛,买些干粮之类的物资。
落在寻常人眼中,一行三人不过是普通的江湖人,但落在知晓他身份的人眼中,可就太过显眼。
苏青绮略显担忧,“若是引来了晋王的大军,该当如何?”
赵无眠手里翻着他从市集淘来的《江湖豪雄榜》与《景正绝色榜》,饶有兴趣,口中则答道:“寻常几千人,我能带你们冲杀出去,而几万人,动静太大,不可能悄无声息将我们包围……”
语气平淡,但内容却是不容置疑的自信……苏青绮侧眼望着赵无眠,心想他真是变了好多。
该说是他在秦风寨那会儿刚刚苏醒还没习惯示意呢,还是该说他本性就是如此……不过想起秦风寨,苏青绮又是忽的一笑。
自信也好,谨慎也罢,赵无眠总归还是那个苏青绮暗暗钦佩的侠义之人。
说着,赵无眠又拍了拍跨下慢跑休息的千里马,“当初这几匹马真是抢对了,只要不是遇见武魁级别的高手,那都有逃跑的可能。”
洛湘竹伸出白嫩小手摊开,握拳,而后伸出小拇指向下滑了下,而后可爱地翻了个白眼,意思是‘受不了,抢马时还挟持了我。’
赵无眠呵呵一笑,“师姐学得很快嘛,难怪《景正绝色榜》上都说师姐慧心巧思,还说你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嗯……倒是挺有才情,不过……”
他眉梢轻蹙,总觉得好像在哪听过,自己失忆前也拜读过这《景正绝色榜》?
洛湘竹不禁夸,赵无眠一说就红了下小脸,羞羞别过视线。
苏青绮倒是相当直率,语气略带不满,道:“翡翠宫宫主压根没见过我们,却将我们写进榜中,可是给我们凭空招致了不少麻烦,便如叶万仓的儿子,他当初就是听说我入了绝色榜,才有了之后那一系列祸端。”
“翡翠宫宫主?”赵无眠眉梢轻佻,还是第一次听说。
苏青绮回忆了下,才道:“挺有才情的人,写过不少诗词歌句,还酷爱写与立榜,大到《江湖豪雄榜》,小到不堪入目的书册,什么《捕快……侠女艳事》之类的东西,也都是他写的。”
“倒是个妙人……也是读《春秋》的?我还说等此事了结,我也写点东西流传世,没想到还有同好。”
“《春秋》?”苏青绮微微摇头,不觉得那不正经的宫主会读那等严肃之书,继续道:
“那家伙很神秘,很少在江湖露面,连个画像都没有……料想也是,萧远暮被他排进绝色榜第一,让她极为不喜,还曾放出狠话要杀他,不过目前江湖上也没有两人交手的传闻,料想是他一得到萧远暮的消息就仓皇而逃。”
赵无眠微微颔首,没这这个话题多聊,又翻向绝色榜中的苏青绮那页。
画功比较抽象,可能与风格有关,导致五官不太像,但那股尚义任侠,持剑而立的气质倒是入木三分,而这样能登上绝色榜的女侠,在自己面前却总是经常红着小脸,声音婉转,酷爱穿白色绣着桃花的肚兜,稍微一碰就浑身发软,几下就能交代,每每双修,总是紧闭双眸侧着脸,不敢看他,但当自己停下来,却又会咬着手指茫然看来……
想着有的没的,一行三人在天黑之前抵达了秦风寨所在的那座山上。
山还是那个山,雪看上去也还是那场雪,不过曾经仓皇而逃的人又回来了……只是洛朝烟换成了她的堂姐。
山路崎岖,赵无眠翻身下马,一只手拉着缰绳,抬眼望去,连绵无际的山脉在夜色中宛若匍匐在地脉上的山龙。
苏青绮也翻身下马,道:“这山就叫秦风山,绵延百里,直至西方的偏头关……倘若奈落红丝遗失山间,那一寸寸搜过去,不知要搜多久。”
赵无眠看向洛湘竹,“师姐可是能感知到什么?”
洛湘竹微微摇头,秦风山太过辽阔,而她又不是雷达,往常基本只有五里内才会心有所感。
赵无眠便不再多言,“进山吧。”
即便找不到奈落红丝,也得将巫明等人引诱出来一锅端。
此刻先进山,还能布置点陷阱,占个主场优势。
晚风徐徐,雪幕垂远。
秦风寨的大火早便被扑灭,许久无人居住,屋檐廊角,满是厚实的积雪。
赵无眠牵着马,进了寨子,四处看了眼,“观姑娘曾道她讲秦风寨几百人尽数杀光,原先我还不信……如今想来没错。”
苏青绮也牵着马走进寨子,疑惑问道:“尸首呢?”
“被她通知附近官兵收走了吧,山间的野兽若是闻到肉味来此,也不至于连点骨头都不剩下。”赵无眠将马绑在马厩内,“这几天先在秦风寨住下,收拾一间干净屋子就好。”
洛湘竹坐在白娘子上,小脸带着浓郁的疲惫,闻言精神一振,茫然看来……住一间屋子?当真?她长这么大,从没有过这种和异性同住一屋的经历。
赵无眠知道她在想什么,解释道:“接下来群狼环伺,秦风寨太大,巫明等人兴许便会潜伏在某处……不单单晚上是要住在一起,接下来我们三人每时每刻都要待在一起,才最为安全,师姐既随我冒着风险引蛇出洞,那我自然该负责你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