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交缠的一瞬间,他倏然绽开一个清浅的微笑,眼圈微微发红,就如他所说的,踉跄的、破碎的、奄奄的,他说:“我刚才突然发现自己在心底许的愿是希望你能得偿所愿,永远不必朝后看。”
他就像一个犯错后一一陈述反思并回顾往生的囚犯,他突然就明白了小时候在教堂里看到虔诚跪在神像前的教徒千言万语无从开口的神色。
他说:“闵听婵是我母亲生前的密友,关系非同一般,我母亲的车祸不是意外而是党派斗争,之后闵听婵一直对我照顾良多,在国外的时候,只有她会在每年儿童节的时候给我寄礼物。”
“不过她势力有限,这次如果不是方衡逸身陷囹圄且被于夏彤缠得顾此失彼,闵听婵应该是斗不过的。”他的喉结滚动几许,又微不可闻地深呼吸了一下,“所以我们朝中有人,但无论是要让方衡逸失势,还是揪出他的傀儡,这些都不够。钱权相倚,你要修改程序,首先需要拥有权限。”
组织出来的语言颠三倒四,可尤佳妍什么都听懂了,他说:“我在想,父母不想要姐姐读大学和工作离家太远,生怕不能掌控,不能为弟弟物尽其用;丈夫反对妻子深造留学,觉得那样影响她成为一个合格的‘妻子’;凡人妄图想与仙子长相厮守不是穷尽一切可能登上天庭,而是扯着她的飘带想将她从高处拽下来……所有阻拦对方奋进、追求卓越的心思,无非就是生怕两人不相配了,生怕自己没本事后被更优秀的另一半当成可选项,所以才用力抓住她,想让她与自己共沉沦。”
尤佳妍打断他:“那平心而论,你并没有阻拦我,相反,你是最大功臣。”
方淮序固执地摇了摇头,声音坚决:“没有穷尽一切努力,就是惫懒,尤佳妍,我在遇见你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该如何站在你身边,怎么样才是你的最适配,在与你相处的日日夜夜里,我才意识到你自始至终没有在等待一位王子,你在等一把锋利的剑。”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密钥推给她:“我在旸观里留了所有真实身份信息,还有一份礼物送给你。”
其实他话到这里,尤佳妍就算是不知道他的身份也足够猜个七七八八了,她竖着一根手指垂直按在密钥上,问:“给我留礼物,不是你生日吗?”
他冲她遥遥举杯,尽可能表现得镇定从容,可是手臂有些发软,抬手的高度太低:“嗯,那我能得到一份生日礼物吗?”
他原本是想一口饮尽的,可是酒才举到唇边,手指就像被抽走了筋骨一样摇摇晃晃握不住杯,杯子失了重心一倾,琉璃色的酒液立刻泼出了一小滩。
方淮序怔愣在原地,似是在回神,这酒度数不高,不可能能有这样的劲头。
豁然间一切明了,他想说些什么又无从开口,脑子越发昏沉,想往她那儿望去,可下一瞬就连眼皮都要抬不起来了。
“这么久了,我才知道你不喝开封的饮料,就像不知道你是谁一样……那怎么在我面前从来没有这个忌讳呢?”尤佳妍当着他的面又开了一罐,走到他面前重重磕在他桌前。
筷子被震落,骨碌碌滚到桌上,有一根收不住速度掉在地上,他下意识伸手想去拦,可是动作迟缓得仿佛是笨拙稚童。
他眼前模糊,保持着低头找筷子的姿势却没法再躬身了,头重脚轻的感觉让他已经捡不起筷子,只能将将用手紧紧攀着桌沿控制自己不会栽下去。
他轻声说:“你是不一样的。”
她问:“我给你什么你就喝什么吗?”
方淮序艰难地借着椅背将身体靠在上面,头仰着微微歪向她,眼神涣散,他无声地注视她良久,也不知道还清醒着没有。
半晌,尤佳妍才看到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左手缓慢地摸索着扶上新开的那罐酒,也不知道哪来的执念,用尽全力去握住罐身,仿佛像是学生时代时强忍着困意还在书本上记笔记一般。
明知是无用功,明知是一场空。
他的手背上筋络起伏,手腕僵硬,指尖将罐身按出小小的凹痕,他费尽全部力气将酒摇摇欲坠地拿到唇边,喉结滚动,一口一口咽下液体。
只要是她给的,他没有什么喝不了,也从不会条件反射地保持警惕,身体给出的反应、大脑选择的潜意识在告诉他,她就是独一无二。
方淮序记得她书架上有上野千鹤子的书,曾经指着一句话跟他说喜欢那句话,甚至还摘抄到了日记本扉页,他就将上野千鹤子的书都读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