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她舅来了,说:“姐,你们咋这个时候来了。快,别在这儿惹娃哭了。我领你们先看戏。娃戏重得很,都要开演了,不敢在这儿打搅了。”说完,就把易青娥她娘、她姐、她弟都领走了。
这天晚上,易青娥尽量控制着情绪,并且把戏演得特别卖力。她想,今晚演戏是给娘看、给姐看、给小弟看的。自己十一岁出门,转眼已是六年多了。也该让家里人看看自己的出息了。
池子和楼座都是满的。易青娥她娘、她姐和她弟,是被朱团长特许,在十排的过路道上加了两个凳子。有人还提意见,说不该占了安全通道。收票的人就悄声说,这是易青娥她娘。那人立即就高看一眼,甚至还给缠在她娘怀里的男娃,抓了一把瓜子塞过去。
易青娥她娘和她姐,也看过几回戏的,并且还看过县剧团的戏。但由他们家招弟主演,并且演得观众一个劲地拍巴掌,把手拍红拍痛了还要拍,嗓子喊哑了还要喊的场面,的确让她们先是目瞪口呆,继而要心花怒放、手舞足蹈了。开始她们还真不敢拍,不敢喊呢。后来发现招弟简直是神了,把一根烧火棍,玩得比《大闹天宫》里孙猴子手上的金箍棒还溜。她们喊好的胆子就大起来了。她娘咋都觉得像一场梦,这能是她亲生的闺女?这还是那个小学都没念完,就让她叫回去放羊的招弟吗?她姐更是不敢相信,自己那么个傻乎乎、话不多的妹妹,竟然出脱成这样漂亮的一个天仙了。并且浑身溜的,一次能转好几十个圆圈,还脚不乱、头不昏地迅速站定。就在稳住神、定住身的一刹那间,还要拉起头上两根一米多长的鸟尾巴毛,克利麻嚓,做出一个让敌人心惊胆寒的动作来。尤其是到了最后,敌人蜂拥而上,把招弟团团围住时,招弟是神定气闲地把这群大胡子男人,引来逗去地玩于股掌之间。他们无论谁刺出枪来,招弟都能轻松应对:刺向头部的,招弟拿彩旗挑出去;刺向胸口的,招弟用转身搪开来;刺向背后的,妹妹用倒踢脚踢飞散;刺向双腿的,妹妹双腿双脚并用,让枪一把把又倒刺回出手方。真是把观众看呆了,把她和她娘也看傻了。连五岁的易存根都不停地问:这是二姐吗?这是我二姐吗?
这天晚上,当她娘、她姐、她弟走进灶门口时,又是一场号啕大哭。娘没想到,自己的女子在城里是住着灶门口的。娘说:“这些年,家里的确太穷,一个顾不住一个。想着你在城里参加工作了,总比家里人混得好些。可没想到,娃竟然是这样一个光景。就这,每年还要给家里寄五六十块钱回去,贴补家用呢。真是难为我招弟了。”她舅说:“娃的确懂事。头半年还没有工资,后来有了工资,一月也才十八块,就是个吃饭钱。前两年,娃每年过年,还要给我寄两条烟呢。”她舅说着,眼泪也下来了。不过她舅也说:“娃这下一切都好了,成了宁州团的台柱子了。谁都不敢再欺负了。以后还不知有啥好日子等着她呢。都不要哭了,难得见面一场,尽哭啥呢。”
大家就不哭了。她娘把给女儿拿来的吃喝,摆了一桌子。一家人吃了喝了,她舅让早些睡。可她舅走后,他们还是谝了大半夜。易青娥叹息说,要是爹这回也来了就好了。爹可是最爱看戏的。娘说:“你爹在家里又养起羊来了。”
易青娥急忙问:“又养羊了,几只?”
易存根抢着说:“三只。”
易青娥问:“咋还是养三只?”
娘说:“你爹上次见你回来,听说三只羊没了,看你满眼都是泪花花在转哩,他就一直嘟囔说,赶以后日子好些了,还是要把招弟喜欢的羊再养起来。他说,他一想起你上次回去问羊的事,到现在心里还难过呢。”
这天晚上,易青娥做梦又回九岩沟了。
沟里到处都是羊。
她还是那个放羊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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