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兰绕过桌案,俯下身来,像小时候一样,伏在他膝上:“大汗,您答应我好吗?您答应我,饶段王爷一命。我为西狼做什么都可以。我可以去中原,去缅国,去天边……去任何地方。”
西狼国素有传统,掠地,屠城,血洗,白骨堆砌,诛杀国君。
草原人骨子里的野性和凶蛮,决定着厮杀的残酷。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忽穆烈伸出手,想抚一抚她的小辫子。兀地发觉乌兰现在换了发饰,不再如从前在草原时那样满头梳着小辫子,而是穿着大理王宫的宫装,盘着头。忽穆烈的手停顿了一霎,又收了回来。
他心里被难言的酸涩填满了。
这两百多天,到底给乌兰留下了什么样的烙印。
岁月总是轻易地移山倒海,她此刻离他这么近,他却觉得,她一点点远去了。
乌兰看他的眼神,居然带了一丝畏惧。
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畏惧过他的。她的那份不畏惧,让她与世上所有人都不同。她就像老虎烛台,照亮他,温暖他。现在,她作妇人装扮,苦苦哀求他,放过敌国的国君——她的丈夫。
忽穆烈仓皇地倒酒,掩盖自己巨大的失落。
乌兰道:“大汗,他可以不做大理的国君,做一个平民就好。只求您留着他的性命。”
“乌兰,你可知,他大理段氏王脉的身份,本身就很危险。他若不死,大理子民就不会真正的臣服。他的存在,就是段氏再度崛起的可能。纵我能答应,西狼十万铁骑手中的弯刀能答应吗?”忽穆烈镇定下来,闷声道。
“大汗——”
乌兰迅即起身,从袖中摸出一把短刀,抵在忽穆烈的脖颈上。
忽穆烈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他的身子僵住了。
乌兰觉得眼泪好像止不住似的,一直淌,一直淌,淌到西狼,淌成一条波澜壮阔的河流。
“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想为老段求一条命,我不想伤你的,大汗,我……我不会……让长生天惩罚我吧……”
以忽穆烈的身手,他可以随时夺过她的刀,制住她。
但是他没有。
他忽然好恨去年十月十四那晚的月亮。他恨他喝下那壶带着蒙汗药的酒。他恨他自己没能阻拦她千里迢迢来这南蛮之地和亲。
他悲哀地看着乌兰,他一手养大的姑娘,他的灯台,他的小百灵。
他怕西狼军队兵临王城,大理国的人会伤害她,特命巴图将她接来,护她平安。没想到啊,有一天,乌兰也会拿刀对着他了。他防备了天下人,唯独没有防备她啊。
忽穆烈笑了笑:“乌兰,从你进来营帐到现在,你都没有叫过我一声阿布。”
“营妓的女儿,配叫大汗阿布吗?”
她的每一个字,都在戳他的心。
忽穆烈的手握住乌兰抵在他脖颈上的短刀,血流下来。
“你叫我一声阿布,我饶段义平不死。”
乌兰握着刀的手松开了。
她张了张嘴,唤了声:“阿布——”
这一声“阿布”,像重重的石碾,碾过两人之间的山海。
乌兰撕下袖口的衣裳,慌乱地给忽穆烈包扎着。
忽穆烈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乌兰包扎完,转身,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