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再赌

有人可能会问,因为常家耀的干扰,秦向阳不也中途停过车吗?黄赫完全可以利用那个空当换车啊,何必到加油站多此一举呢?实际上,黄赫的确不知道常家耀的事,他只是闷头按自己的计划行事。

不管怎样,黄赫的计划成了。

钱进忍不住调侃起自己:“咱警察之所以看起来牛逼,其实很多时候,是得益于警察的身份。可是跟踪黄赫,不能走程序,不能公开,不能找异地同行帮忙,换句话说,脱下这层皮玩,我们很多时候还真玩不过别人。”

接着他又指了指路面监控,调侃起黄赫:“简直幼稚!”

秦向阳可没心思调侃,他清楚这么来回一耽误,就被黄赫领先了至少两小时。他再次掉转车头,同时打给苏曼宁,报上那辆面包车的车牌号,以及加油站的具体位置,叫她入侵交通监控系统。

说起来,在处理几年前的多米诺骨牌案时,苏曼宁还曾帮秦向阳远程入侵过别人家的电脑,技术上她也有两下子,可她并非特别行动组的正式组员,让她不走程序去入侵交通监控,她还真有点犹豫。好在苏曼宁就是苏曼宁,只是稍一迟疑,就照办了。

她很快找到了面包车在加油站时的影像,给秦向阳报了它的行车路线。问题是面包车上没有GPS,那就无法启用锁定目标电子信号即时追踪功能。如此一来,可真把苏曼宁累坏了。

所谓监控系统,硬件上无非那么几部分,高速摄像头、窄脉冲发生器、专用工控机及连接电缆等。软件上则包括智能触发软件、测速软件、图像采集软件、图像处理压缩软件、图像存储软件、图像数据传输软件、车牌自动识别软件等。它们能完美地拍下黄赫那辆车的影像,并保存到数据库中,但是,由于缺少GPS信号的自动识别,那就只能靠苏曼宁的肉眼,把它们从成千上万的车辆图像中找出来。

面包车出城后先走了一段国道,随后又绕上高速。苏曼宁紧紧盯着监控画面上的车流,生怕错失目标。几小时后,面包车出了省区,向东开去。

秦向阳不知自己离目标多远。就苏曼宁反馈的情况看,黄赫和杨依除了在服务区短暂停滞,购买补给,一路上再无其他停留。他不由得感叹,这个黄赫发起疯来,还真不能小看。

此外,还有个情况令人震惊——黄赫的油量补给都是瞬间完成的。那怎么可能?原来,当他的车快没油时,他就提前联系下一个城市的汽车租赁公司,让对方按他的要求,派一辆没有GPS系统的面包车加满油,到指定服务区等着。租车所需的费用和身份信息,都是用手机操作的。他赶到指定服务区后,开上新车就走,租车公司的人就开走他的车,等他返程时,再交换车辆。

黄赫这个操作更加大了苏曼宁的监控难度,也增加了秦向阳的追踪时间。一路上算起来,黄赫一共换了四次车。

就这样,经过十几小时的疲劳驾驶,秦向阳发现他们已到达福建境内。又过了大约两小时,苏曼宁告诉他,面包车下了高速。这时秦向阳看了看表:凌晨四点。下了高速后,面包车从国道绕上省道,进而又上县道,最后竟进入山区。

苏曼宁再次头疼起来,她发现车子进了山区后,能利用的摄像头越来越少了。好在黄赫不是铁打的,他的车绕来绕去后,最终进了一个小县城。

苏曼宁大喜,赶紧把目标实时位置报给秦向阳。总算干完了活,她身子一软,瘫在椅子上。她咬着牙,心里简直恨透了黄赫。

她觉得黄赫这一路折腾,其实就是故意折腾她呢。至于这种想法有没有逻辑,她不管。

两个多小时后,秦向阳终于赶到那个小县城,并很快找到了目标车辆。当然,它早就不是最初那一辆了。

面包车大模大样地停在一家宾馆门前。

秦向阳和钱进冲到前台,亮明证件,立刻就查到了黄赫和杨依的入住记录。他们这才长出一口气。

为了方便,他俩在一楼开了套标间,并要求前台一看见那俩人外出,就通知他们。

这时前台说:“那一男一女,不久前刚出去。”

出去了?秦向阳很纳闷,这个赶路法,连他都受不了,难道黄赫都不用休息吗?

钱进分析,黄赫的车还在,人就肯定走不远,十有八九去吃饭了。秦向阳觉得有道理,这才和钱进匆匆吃了点东西,完事赶紧回房等着。可是他们一直等到中午,还是不见黄赫回来。如此一来,秦向阳再也躺不住了。他想跟钱进商量,见对方睡得正香,就去找服务员,强行打开了黄赫的房间。黄赫房间里没有任何私人物品,只是床面有些皱,被子并没展开,枕头放在被子上,这证明黄赫曾在此短暂休息。杨依的房间就更干净,被褥都叠得整整齐齐。“坏了!难道这俩人走了?”秦向阳心中郁闷,一个人上了街。这是个不大的山间小城,街上到处是茶店,空气里没有南方城市与生俱来的潮湿感,小城三面有山环绕,只有南边一个缺口,在冬日暖阳照射下,满街的人都懒洋洋的。可是,秦向阳却有种不好的感觉。他判断,黄赫外出四五个小时都不回来休息,车却停在原地,这有悖常理,难道这里还不是最终目的地?

怕不是又换了交通工具吧?想到这,他立刻站住了。干脆联系当地的警务部门?不行。

原因还是很简单:一、黄赫没任何犯罪行为,连嫌疑人标签都贴不上,叫当地公安走什么程序?二、就算强行要求当地警方追踪,可是黄赫的手机根本无法定位。这年头,一旦无法掌控一个人的手机,那警方其实跟瞎子没多大区别。秦队长越想越急,在这异地小城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我们先放下秦向阳不提,再说黄赫。话说这一路之上,黄赫的种种行为简直把杨依惊呆了,她没见过那么粗暴的男人,或者说她没想到黄赫有那么粗暴的一面,直接把她的手机扔掉了。她追问为什么?

黄赫坦言,怕被警察跟踪。杨依又问为什么?

黄赫说:“要是警察掺和,第三个人就救不成了。”杨依说:“你恨警察,我理解。可是警察参与了,人就救不成,这不是浑蛋逻辑吗?”

黄赫闭嘴,不言语了。他还要联系老狗,让老狗带路去找林贝儿,要是警察掺和进来,他连老狗都见不上。

扔手机就扔手机吧,可是还不能好好地吃饭、休息,还接二连三换车。对此,杨依又问为什么?

黄赫说,赶时间。赶时间?杨依无语。她一路上连连叫苦,可是黄赫无动于衷。天亮前他们到了那个小县城,开好房间后,杨依倒头就睡。尽管非常劳累,但黄赫没时间休息。这里,是离小丑所说的芋山镇最近的县城,要上暗网联系老狗,只能在此停留。他用自己的笔记本登上“东亚丛林”,按小丑的要求,给那个叫“老狗”的ID发了站内信。老狗到底什么身份?他有过猜测。

在“东亚丛林”上鬼混,能是什么好鸟?小丑说过,老狗会带路,领着黄赫见到林贝儿,为此,小丑还预付给老狗一笔费用。根据这话,联想到林贝儿凶多吉少,再加上这里远离家乡,黄赫猜测,老狗多半是混迹暗网的人贩子。也就是说,林贝儿多半是被老狗给卖了。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收到老狗的回复,发完信后,他喝了杯热水,然后把被子垫高,仰面躺了上去。

这一路折腾下来,他太累了,可他不敢睡,他想尽快见到林贝儿。见到林贝儿之后怎么办?他早打定了主意,实在不行就报警,最好也别让老狗跑了。这次,说什么他也要把人给救出去。违背赌约?黄赫冷笑,此时不同往日,那算个屁!要是救不到人,那这么做有什么意义?不管怎样,绝不能再让小丑得逞。躺下后,他先想了想隔壁的杨依,这次让人家受罪了,他心生歉意。接着,他又想到了苏曼宁。他没想到,那个曾经挚爱的人,在多年以后,竟然以那样的方式同他见面。唉!他摇了摇头。他明白,苏曼宁那么做,显然是在窥探他,研究他。

“不就是觉得我的行为怪异,怀疑我,又因为我没有违法行为,而无可奈何吗?”他苦笑。他很理解那帮可怜的警察,一副牛逼烘烘的样子,以为除了他们,这世上就再没有别人去维护公理似的!他一点也不担心警方会找到他。他清楚,要是那个姓秦的有程序可走,他黄赫就是跑到天涯海角,也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可事实恰巧相反。失去了公权力这个筹码,他可不怕秦向阳。

他胡思乱想一会儿,起身去看网上的回复。没有。他又躺下,连着抽了几根烟,再起身去看,这次有了。对方回复,叫他去县城最南边的凤香茶馆等着。城南,凤香茶馆。

杨依到现在都还是迷糊的,她不明白黄赫为什么不休息,却跑来喝茶?这真是疯了!治病也好,救人也罢,没有精力能干成什么!

茶馆不大,有四五桌客人,有的打牌,有的喝茶扯闲篇。一杯浓茶落肚后,杨依总算精神了一点。黄赫看起来并无太多倦意,一直警觉地盯着周围。很快,一个半小时过去了,茶水已换了三壶,老狗却还没出现。难道地方错了?黄赫不禁着急起来,再次看了看茶店的招牌。

又过了半根烟的工夫,一个人走进茶店,径直走到黄赫桌前,用食指和中指敲了敲桌面,轻声说了一个字:“走。”

黄赫这时才注意到来人。他抬头看去,见来人是个中年妇女,约莫四十来岁,脸色温和,不管是衣着还是样貌都毫不起眼,就像菜市场里随处可见的卖菜大姐。黄赫轻轻吸了吸鼻子,从她身上闻到一股浓浓的茶香。他没说什么,招呼杨依,随着中年女人出了门。茶馆外停靠着一辆半新不旧的电动三轮,三轮上罩着遮风的篷布。女人径直上了三轮车。

黄赫微微皱了皱眉,拉着杨依也坐了上去。女人发动车子,向城外开去。车开了一会儿,黄赫问妇女:“你是?老狗?”那人只顾开车,没吭声。“你怎么知道约你的人是我?”黄赫叼起烟,又问。

那女人说:“茶馆里一共十四个人,就你俩是外地人,你还带着个背包。”黄赫笑了笑,挑衅似的说:“你就不担心我是警察?”女人说:“我可没说相信你们,我信小丑,他不可能砸自己的买卖。”“呵呵!”黄赫笑道,“万一有狗跟着我们呢?”女人说:“我在茶馆附近蹲了一个多钟头,要是有狗,我能看不出?”“你很自信!”黄赫点点头,说,“你干‘老渣’这行多久了?”黄赫说的“老渣”,就是人贩子的意思,他天天泡在网上,对一些行业黑话门清。他这么说,无非是想摸摸对方的底。

女人沉默了半天,开口道:“你找人就找人,话太多!要不是小丑找上我……”

听这话,黄赫断定这人就是老狗了,只是他没想到,老狗竟是个女人。说话间,三轮车已出了城,不久后上了山路。“我姓黄,该怎么称呼你?总不能一直‘喂喂’的吧?”黄赫强行找话题。

“随你便。”“那就叫你老狗。”女人嘿嘿笑了两声。

“你就没辆好点的车?”黄赫见杨依吹了山风,一脸苍白,连连抱怨起来。那女人却再不言语了。一个半小时后,三轮车在一个小镇停下来。黄赫看了看路边商店的招牌,知道这里就是芋山镇了。下了车,老狗带他们进了一家小旅馆。“怎么不走了?”黄赫纳闷道。

老狗看起来跟旅馆老板很熟,她开好房间,才对黄赫说:“现在走,到不了的,明天趁早走才行。”

“那么远?”黄赫紧皱眉头,他实在不想耽误时间。老狗懒得理他,径直进了自己房间。黄赫无奈,只好招呼杨依也去休息。

过了一会儿,老狗出来找到黄赫,说:“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人,我得同你讲讲规矩。”

“你说!”“你们找的那丫头,被弄到深山里给人家当了媳妇,那是银货两讫。你们要想直接带她走,那不可能,她亲娘来也不行。”“哦?”

老狗道:“那里七八十户人家,都是一条心,你们想直接带她走,非打断你们的腿。说句难听的,这十来年,还没一个丫头从那跑出去过。有些性子硬的,跑几回被抓几回,最后干脆就给你整残了,弄到更深的山里去。”

老狗说的这些很像电影《盲山》里的情形,黄赫在美国时看过。听到这,黄赫紧紧地抿起了嘴,现在还有这种事?他不大信。“你不信?”老狗看透了他的心思,冷着脸说,“那我领路,你去试试。”黄赫沉默了一会儿,说:“那怎么办?”

老狗说:“十八万。”“十八万?”“是的,现金。”

“娘的,在城里你不早说?”黄赫急了,“这荒山野岭的,上哪给你弄那么多现金?”

“这镇上有银行,好几个呢,你直接把钱给我就行,剩下的我去交涉,你不用管。”

“太多了!便宜点!”黄赫开始讲价。老狗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看来非搭上十八万不可了,这笔钱得记在林贝儿她爸妈账上!黄赫想了想,没好气地叫住老狗,说:“我给你手机转账!”

“手机?你当我傻呢!”老狗干笑了两声。“切!现金就现金!你这两头吃呗,收了小丑的,还来扣我的。”黄赫明白对方心思。

“你当十八万多?这里头有主家的本钱,现在你想把人带走,主家不得再赚点?”

“你倒不如干脆说,一个人你卖了两回!”黄赫冷笑。“嘿嘿!卖两回?是你自己找上门来,又不是我求着你!”老狗不屑地说,“要不是凑巧那丫头刚给人家生了孩子,你这外快我还真不想赚!”“怎么说?”“她要是还没给人家生孩子,就算我去交涉,人家也不同意。”“孩子生了?”

老狗点点头,说:“就在大前天。”大前天?黄赫想,大前天不就是小丑交代任务的时间嘛,看来,小丑对这边的即时情况了如指掌,一定没少跟老狗沟通。“没想好?还是钱不够?”老狗催促起来。黄赫知道再无回旋余地,无奈地笑了笑,回房间拿上卡,跑了好几家银行,才把钱凑足。但他没把钱直接交给老狗,他怕她悄没声拿钱跑了。一夜无话。第二天天一亮,三人采买了些食物,带上钱,趁早上路。出了镇子,接下去的路变得崎岖起来,越来越难走。大概两小时之后,硬化路面就到了头,后边成了石子路。这时黄赫才明白这女人为啥要开个三轮车。

山间小路最常用的交通工具是摩托车,汽车不好开。可是他们一行三人,摩托车就远不如三轮车得劲了。

黄赫捏了捏手里的食物,暗道,看来林贝儿真是被弄到深山里去了,怪不得小丑说,没老狗甭想找到人。

一辆三轮车,三个人,歪歪扭扭,走了十来个钟头,赶在天黑前,在一个山间小村落前停了一下。

“到了?”黄赫警觉起来。老狗指着前边的一个小村落,点了点头,说:“待会你把钱给我,事完了,这辆车我借给你们载那丫头,她才生了孩子。不过现在太晚了,你们只能留宿,明天走。”

“那你呢?”“我明天搭老乡的摩托车!”老狗想了想,又指着远处说,“对了,这里信号差,你们要是打电话,得到那边的山梁上。”黄赫点点头,挎上钱袋子,下了车,随着老狗往村里走去。杨依也跳下车,快步走到黄赫身边,小声说:“你这都安排好了,里边没我什么事,早知道,我还不如在城里等。”黄赫白了杨依一眼,笑道:“谁说没你事?林贝儿有这么个经历,她心态能好?回去路上,还得指靠你多开导!”杨依微微一笑,点头称是。

那个村子依山而建,有七八十户人家,由于地形限制,门户之间隔得很散,没什么规则地分布在山体周围。这个门户上的散乱跟村民们一致对外的齐心,形成了鲜明对比。

暮色苍茫。村里飘起炊烟,远处不时传来狗叫声。这景象一片祥和,让人觉得这个深山中的小村子并无与众不同之处。

老狗推着车走在前头,偶尔有村民路过,还有人跟她打招呼。三人弯弯绕绕,走了大约二十来分钟。老狗突然停下来,指着村西头一处院落说:“就是那家了。”“总算到了!”黄赫点点头,振奋起精神,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就在这时,突然从西边跑来一个妇女,那妇女怀抱着个半大孩子,一边跑一边喘着粗气,大声喊道:“杀人啦!老朱家媳妇,杀、杀人了!”“谁家媳妇?”老狗迎上抱孩子的妇女,忙问,“怎么了?谁杀人了?”

“老朱家,老朱家媳妇,杀人了!一家子全完了!刚才我去串门……”抱孩子的妇女惊慌失措,说不下去了。“怎么回事?”黄赫急忙上前问。“坏事了!”老狗扔下三轮车,当先往西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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