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乱局

秦向阳考虑片刻,说:“的确会引起怀疑,不过从他的角度看,他急于出手,不是没有冒险的可能。他不理会,咱就权当没发这个帖,他要是回复,我们也拿他没办法,毕竟是暗网。他唯一要冒的险,也就是我们唯一的机会——达成交易。我想,就算毫无收获,来这么个打草惊蛇也不是坏事。”

秦向阳说服了项西川,去隔壁向丁奉武汇报。丁奉武也认可。

钱进立刻注册账号,分别用中文和英文把内容各写一遍,把帖子发了出去。发完帖,钱进刷新了页面,这时他突然发现,论坛上竟然出现了另一个收购帖。

帖子内容也很简单:高价收购香港中环拍卖会金丝翡翠手镯一枚,站内联系。

发帖者的名字叫“飞鱼”。跟钱进注册的账号一样,注册时间一律不予显示。在“东亚丛林”,一切用户信息都无处可查。“这怎么回事?难道是黄赫?”钱进定定地看着屏幕。

秦向阳也吃了一惊。他马上意识到,帖子中说的那枚手镯,正是黄炳忠的遗物,因为拍卖品里根本没有第二副类似的手镯。

这太巧了,有人和他们想到了一块。是谁?

他觉得很可能是黄赫所为。其实不用猜,明天去越州调查,不怕没结果。他担心的是如此一来,劫匪首领会怎么想。

“有点乱。”钱进一时没头绪了。

秦向阳也深深体会到了这种新犯罪形式的难度。在这里,传统的监控、查IP、人证、物证等常规侦破手段,似乎样样没用。他越想,不服的情绪就越强。没漏洞?不可能!暗网绝不是法外之地,是人干的案子,就一定会有漏洞。

回到眼前,他想,对劫匪来说,这新出现的第二个帖子,可信度显然更高,因为“飞鱼”只收一枚手镯,目的性很强,说明手镯对买主很重要,这样就大大降低了买主身份的可疑性,那么接下来可能出现什么情况呢?

有点头疼,秦向阳暂时中断了思考。现在就是最坏的结果,既然试了,还能更坏不成?

一天很快过去。

这晚,秦向阳梦到玛索从昏迷中醒来,向警方坦白了,说逃走的人就是波刚,玛索还说,波刚并非主谋,他背后还有别人。醒来后,秦向阳抽了根烟才缓过神来。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先不说梦都是相反的,至少他清楚,就算玛索醒过来,也很可能什么都不交代。

做梦就能解决问题,那世界早成天堂了。第二天一早,众人开着香港警方配给的车辆,直奔深圳,在一套别墅里见到了高强的老婆吕秀丽。吕秀丽四十来岁,个子不高,偏胖,保养得不错,可惜丈夫遭遇不幸,早把眼哭肿了。

高强的尸体暂由警方保管,吕秀丽也就办不成丧事。两个女儿也请假回了家,陪在母亲身边,生怕她想不开。

钱进的调查问询很简洁,集中起来就是钱和女人两个问题。生意上,高强的渔业养殖干得很大。他的上游,无非是鱼苗方和饲料方,下游,是鱼类批发商。根据吕秀丽的反映,钱进认为下游没问题,这块就算有欠款,也是批发商欠高强的。

欠他钱的几个老板都是老客户,多的百八十万,少的十几万。高强呢,玩渔船捕捞出身,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主,为人也算慷慨,尤其近几年生意干大了之后,从没因为欠账的事跟客户红过脸。那几个老客户,会因为欠款杀高强?说不通。

上游有点问题。高强去年进过一批饲料,质量出了问题,害死不少鱼苗,损失不小。为这事,高强一直拖欠对方70%的货款。

吕秀丽说,那个饲料厂老板叫刘冠军。因为那660万元欠款,事情闹上了法庭,到现在也没妥善解决。

刘冠军给法院提供那批货的质检报告,坚称饲料没问题,说可能是鱼苗的问题,要么就是鱼塘水质出了问题。法庭上可不敢乱说话,刘冠军这么一说,又把鱼苗提供方给扯进去了。

因为那批饲料是专供,没有第三方使用效果比较,刘冠军呢,也没余货,法院就找有关部门对高强的剩余饲料做化验。可是那批货在高强眼里是有问题的,哪还有心思好好保管?一检查发现早就变质了,这么一来就没法化验了。

高强一看这不行,就又想到难道真是鱼苗的问题?可是鱼苗却不是专供他一家,别家的那批鱼苗都长得好好的。饲料没法化验,鱼苗没问题,那就剩下水质了。一检查,也没问题,其实这块高强早就检查多少遍了。后来又查监控,看是不是有人捣乱投毒,也没查到什么。

这么一来,刘冠军又不算完了,他手里最强的凭证是货物出厂检验报告。但法院说,他那报告是自己厂里做的,并非第三方机构,所以没法认定那批货没问题,但也没法认定那批货有问题。这事闹了近一年,法院、高强、刘冠军,都头疼,最后,法院以进一步调查的名义把事情搁置了。问到女人方面时,吕秀丽说话就没那么痛快了。她说了几句言简意赅的话:“高强是生意人,生意场上不就那点事?早看开了,我没必要藏着掖着。这方面,你们可以跟他的朋友打听。”秦向阳和项西川一直在旁边观察记录。

钱进结束了询问,叫吕秀丽把她和高强的亲戚、朋友、能想到的有过节的人,统统写了下来。

临走时,秦向阳突然问了吕秀丽几个问题。“你会上网吗?”

这个问题莫名其妙,吕秀丽愣了一下:“上网?你是说看宫斗剧还是斗地主?”

秦向阳笑了笑,又问她什么学历。“学历?你怎么净瞎问?”“笔录例行程序,基本资料是要全的。”秦向阳应对自如。“高中毕业。”

“高强什么时间接到拍卖会邀请?”吕秀丽不记得了。

在秦向阳要求下,她打电话问了高强的秘书,才说:“拍卖会一周前。我光知道起初老高不想去,后来听说这次有不少古币,才改变了主意。老高喜欢收藏古币,这个爱好,从前搞捕捞时就有了,他从海里捞上来过古币……”

秦向阳打断她,问:“你们几个孩子?”“这不都在家吗?俩女儿。”“怎么不要个儿子?”

“儿子?”

吕秀丽叹了口气说:“警官,说句不中听的,要孩子是挑螃蟹吗,公母随便挑?”

“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你四十出头,有条件也有机会再要一个。”

“再要一个?和谁要?谁想到老高这次……”她哽咽了一会儿,长长地叹了口气,又说,“你这说到了我痛处。早些年搞捕捞,我和老高在海上,天天风吹雨淋,把我身体给折腾坏了……哎,你们没吃过那个苦……好在有了俩闺女,我和老高都很满足。”说完,吕秀丽又沉默了,抱头沉浸在当年的回忆里。

秦向阳等人这才离开。刘冠军三十来岁,算是年轻有为。行动小组在饲料厂见到他时,他正穿着雨靴在车间里转悠,给人第一感觉就是个务实的人。车间里弥漫着饲料的腥味,刘冠军换好衣服,把行动组的人请进办公室。

他一看来的是警察,立刻就猜到了来意。“你们为高老板的事来的吧?”刘冠军叹了口气,继续说:“他的事我知道,看了视频,太惨。”秦向阳等人点点头,紧盯着对方。“你们怀疑我?”他见警察们一个个面色凝重,立刻辩解。

“是!高强是欠了我一笔款子,六百来万!说实话,对我来说不是个小数。但我怎么会杀他呢?不可能!想都没想过!”

“别多想,我们是了解相关情况。”秦向阳平静地说。

刘冠军点了点头,说:“去年那批饲料的事,你们都知道了吧?法院都搞不清。但我以人格担保,我那批货,绝对没问题。所以,账,我不但肯定要,还要得很勤。你们不知道,我弟每个月都去高强办公室待几天。这次他出了事,我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要是我杀了他,我跟谁要账去?”

“高强活着时,你那账有希望吗?”项西川突然问。“不知道,磨呗。”刘冠军说着,一下子回过味来,“你意思是,我那账没希望了,我就买凶杀人报复?警官,你怎么能这么说?”“高强的私生活方面,你了解吗?”秦向阳咳嗽了一声,改变了话题。“私生活?他有个小三,在香港。”刘冠军想也不想就说。“你怎么知道?”

“我跟他要了一年多的账,能不知道?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最了解你的人,是你的敌人。哦,不是说高强是我的敌人,就那么个意思。”

“小三叫什么?哪里人?”“听我弟说,好像姓冯,叫……冯玮玮,不知道哪儿的。你们可以查高强手机啊,里边肯定有联系方式。”听到这句话,秦向阳看了刘冠军一眼,心想,这人反应并不慢,有点意思。从刘冠军那儿离开后,一行人直奔越州。越州有两个调查目标,一个是陈一龙媳妇,一个是黄赫。

在车上,钱进问秦向阳怎么看刘冠军。秦队长说刘冠军有动机,有嫌疑,但高强等人的死,牵扯到暗网犯罪,和传统的买凶杀人完全不同。传统的雇主和凶手之间,必要的联系方式有迹可循,但暗网操作的话,就完全留不下漏洞。哪怕把刘冠军的私人电脑带回去,也一定查不到什么。

一句话,困难不同于以往任何案子,难度很大。陈一龙媳妇叫窦晓萌。

这个女人和高强媳妇吕秀丽不同,见了警察,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要替老公报仇”。

“仇人?除了那个黄炳忠的儿子,还能有谁?”窦晓萌两眼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