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大殿都很安静,数百双眼睛,齐刷刷的盯在贾琏的身上。忽然贾琏转身,走到旁边太监们抬来的书案之前,提笔蘸墨,随着他的落笔,他口中也正声念道:
“大雪压青松”
很有气势的起手句,开局点题。只听这第一句,很多人就有一种感觉,这镇远侯,只怕绝非浪得虚名之辈。
“青松挺且直”
嗯,以雪为题,却两句提到“松”,似乎有犯主之嫌。
一些有学识的人眉头微皱,却因为贾琏的名气,未敢轻易下定论,想着或许人家后面有高妙的转折也不一定。
“要知松高洁”
又有松?有人忍不住怀疑起来,却也有人想着,莫非贾琏要作的事五言律?即便如此,上半阙已经明显臣强主弱,下半阙又该如何转才能回来?
“待到雪化时”
……
等着贾琏念下半阙的人,见贾琏停笔收势,纷纷一怔,这就完了?
或许是因为先入为主,大家都知道贾琏要写的是“雪”,因此并没有第一时间以“松”来理解这首诗。
等到贾琏收笔,他们才慢慢反应过来,然后都不由得深思。
望着大殿外那一排排被雪花压得弯了枝丫的松树,凡是有几分文学鉴赏能力的人,都能够感受到贾琏念出的这四句诗中,对松树品格的赞誉。
作为“岁寒三友”之一,松自古以来文人墨客写的多、赞的多了,并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奇怪的是,若是当真如自己所想的这般,这贾琏,不是跑题了么?
很多人觉得无法理解。要说贾琏不行吧,他这四局写的挺好的,若是主题是松的话,只怕就是难得一见的佳作。
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别的深意不成。
或许是因为贾琏这首诗的独特性,在他念完之后,殿内仍旧保持了很长时间的安静。
直到……
“陛下怎么了?”
坐在宁康帝旁边的,温柔的皇后娘娘忽然察觉那几乎从坐下后,就纹丝不动的龙体忽然颤动了一下,忍不住关心的问道。
“无事。”
宁康帝低声回了一句,但是他的目光,却一转不转的看向殿下,那停笔之后垂手侍立在案前的贾琏。
“好一个‘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
宁康帝心中十分震动。时隔几年,他再次感受到了来自太上皇野蛮压制力。
他费尽心血制定的,眼看就要颁布的国政,几乎连所有前期的准备工作,他都准备妥当,安排下去了。
但是,就因为今日太上皇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打破了他所有的部署,让他所有的心血与筹谋,付之东流。
他根本没有听进去太上皇那冠冕堂皇的理由,他坚信自己才是正确的,因此他内心愤怒。
但就在愤怒的同时,他隐约察觉到一点问题。
他似乎记得,以前面对太上皇的干涉和压制,他几乎只能本能的选择遵从,心中未敢有丝毫反抗之心。
但是今天不同,今日面对太上皇的干涉,他不但与之争辩起来,而且心中有一股巨大的冲动,想要不顾一切的打破眼前的禁锢,对着太上皇说不。
幸好心中仅存的一丝理智,让他勉强压制住心中的怒火,强忍着没有爆发出来。
他原本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但是方才听到贾琏念完他所作的诗句之后,他忽然就明白了一些。
是了,以前的他,初登皇位,所有的一切,都是太上皇赐予的,他无法反抗。
现在和以前有所不同,他已经御极七载。这七年的勤劳国政,让他不知不觉中,已经宛如那拔地而起的松树一般,有了自己的实力与坚实根基。
但是,他却忘了,不论他有多么强大的根基与实力,却始终越不过太上皇去。就如那青松,不论生的再多么高大粗壮,只要那漫天雪花飘起的时候,就注定还是要被皑皑白雪压弯枝头。
而唯一能够打破这种束缚的办法,只有待那阳光高照,枝头消融的时候,青松才能够真正的,向世间展露他高贵的品格。
何时阳光才能高照,积压在枝头的积雪才能消融?宁康帝看了一眼上方佝偻着身子的太上皇,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暴躁很久的心绪,略微平静下来。
然后他重新将目光看向贾琏,而贾琏也将目光迎上他。那一对即退,却无声中表达了忠心的目光,让宁康帝眯起了眼睛。
可以说,贾琏的这首诗,真切贴合了他此时的心境。是巧合,还是贾琏有意为之?
巧合则罢,若是有意为之?他知道贾琏颇有妖孽之嫌,能够别出新意的劝导他这并不太奇怪,这小子办事一向能迎合他的心意。
他只是觉得,若真是如此那贾琏的胆子未免太大了!换句话说,若是他对贾琏有丝毫的不满,现在就可以将他拿下治罪。罪名便是大不敬,罪证就是那句“待到雪化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