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量越后人成群结队地南下至江户做生意。
江户时代的商人常以自己的出生地做屋号,所以越后人开的店铺,基本都叫越后屋。
所以,在江户时代常能见到这样的有趣现象:明明有着相同的屋号,但店主人之间却并不是亲戚,所从事的生意也大相径庭。
越后屋文三郎是专干酒料生意的酒水商人,势力很大,生意范围极广。
既将出产自京畿的上方水售至关东,也将出产自关东的烧酒贩到京畿。
相传,江户人每喝10瓶酒,就有至少1瓶酒是经过越后屋文三郎的手。
凭着深厚的资历、过硬的信誉、以及良好的人品,越后屋文三郎在江户商界一直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数年前,他在诸多同行的共同推举下,顺利成为江户的酒水行业的株仲间的话事人。
江户时代初期,由于允许自由做生意,所以许多商人纷纷聚集到江户来,一天一天过去,数量不断增加,因而使得竞争逐渐激烈,恶劣的商战随处可见。
因此,为了避免外来商人增加,江户商人便擅自组织了名为“株仲间”的同业工会,垄断经营权。
“仲间”日语意为“伙伴”,每一个参与商家称为“一株”——这也就是为什么现代日语里将股票称为“株式”,将“股份有限公司”称为“株式会社”。
株仲间的成员们抱团在一起,共同发行营业特许权,限制组织成员以外的业者出现,并且互相进行价格协定,检举违反规定的成员。
江户幕府看到商人这种行为,担心商人组织主导市场价格,造成幕府统治动摇,因而数次禁止株仲间组织。
但是,株仲间对于安定市场具有很大的贡献。
因此,在八代将军德川吉宗进行享保改革时,以株仲间组织化为方针,认同株仲间的设置。
株仲间在一定程度上相当于现代的商会,为组织内部成员起到了互通有无的作用,最大限度地保护了组织内部成员的利益,并大大抑制了不法商人的出现。
虽然仍会时不时的出现一些奸商黑贾,但在正常的年月下,江户时代的物价在株仲间的协调下相对平稳。
换言之,眼下出现在铃音等人面前的这位老人,乃江户的酒水商会的龙头老大。
这样的顶级商界大佬,为何会出现在此时此地?
其中的原因倒也简单——因为今日邀请青登来吃饭的主要牵头人,就是越后屋文三郎。
“越后屋先生。”
青登向老人点头示意,随后半开玩笑道:
“一阵子不见,你好像又变年轻了一些。”
越后屋文三郎豪爽地笑了笑。
“哈哈哈,要是我真有返老还童的本事就好咯!”
说着,他左右四顾,布满皱纹的老脸上渐渐现出疑惑之色:
“橘大人,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发生了一点令我颇感不悦的事情而已。”
青登将“早川屋团七郎欺负民女”的详细因果,言简意赅地告知给越后屋文三郎。
老人听罢,面色顿时一沉。
他一言不发地缓步走至早川屋团七郎的跟前。
“团七郎……我和你们早川屋也算是有缘,我曾数次拜访贵府,你还记得我吗?”
“记记记记记记得……”
早川屋团七郎点头如捣蒜。
只见他的双膝难以自制地弯曲,两股战战,仿佛随时会跪倒在地。
他虽是无可救药的纨绔子弟,但他还是保有着一个正常人类所应有的智商水平。
他心里门儿清得很:不仅“仁王”他招惹不起,就连眼前的这位垂垂老矣的老头儿,他也同样不能得罪!
别说是只能借着家族的名头逞威风的他了,哪怕是其父早川屋祥太郎在此,也得在越后屋文三郎的面前毕恭毕敬的。
酒水行业是除米粮业之外,江户最暴利、最有影响力的行业,没有之一。
在这个欠缺娱乐的压抑社会里,酒水成为了中下层百姓抚慰灵魂、减轻身心痛苦的最佳良药。
不夸张的说,江户酒水业的株仲间握持着极大的能量。 哈哈阅读
得罪了越后屋文三郎,就等于间接得罪了整个江户酒水业。
如此严重的代价,纵使是札差也难以承受!
“我曾数次发出号召,所有的富贾之子都理应做出表率,不求成为人上人,也理应做一个善良的人。”
“然而,却依然有一些人将我的忠直之言当作耳旁风。”
“团七郎,你今日……不,你一直以来的表现,实在是太让我失望了。”
这时,青登插话进来。
“越后屋先生,你是商人,有些事情你做起来比我更方便。”
“可以麻烦你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尽己所能地规劝江户的膏粱子弟们,让他们收敛住自己的顽劣性格,做一个遵纪守法的人吗?”
“刚好北番所的町奉行最近总跟我诉苦,说部分公子哥儿实在是太嚣张跋扈了,某些家伙的卑劣行径,甚至已对江户的治安状况造成相当恶劣的影响。”
就凭青登当前的身份、地位,若是亲自下场对付这帮只懂得吃喝玩乐的小角色,未免也太跌份了。
这种小事,就交给其他人去代劳吧。
青登相信,这些急于跟他攀交情的商圈大佬们,肯定会很乐于帮他处理这些并不算太麻烦的简易事情的。
果不其然,他的话音刚落,越后屋文三郎就忙不迭地回复道:
“橘大人,请您放心,这事儿就交给我文三郎吧!”
老人真的在乎江户商圈的纨绔子弟们所折腾出来的烂摊子吗?
那倒不见得。
他所求的,只不过是在青登的面前表现一番,换取青登的友谊罢了。
整顿整个江户商圈——老人肯定是没有这个能力的。
但是让早川屋团七郎受点教训,倒不成问题——而这正是青登的本意。
身为在商界摸爬滚打数十年的老油条,老人怎会听不出青登的潜台词呢?
适当地装傻、表演,乃成年人必备的社交技能。
于是乎,老人心照不宣地顺着青登的话头,嘴上嚷着“交给我吧!”,实际里他之后只会对早川屋团七郎重点开火。
青登和越后屋文三郎的一问一答,令早川屋团七郎如遭五雷轰顶。
他清楚自己父亲的性格。
不论是大手大脚地花钱,还是肆无忌惮地玩女人,其父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唯独涉关家族前途的重大事件……没有任何妥协的余地!
若是让其父得知在这个国家局势、社会状况极不安定的紧要关头里,他不慎得罪了“仁王”……天知道其父会如何教训他!
他所能想象到的最好结果……就是先被痛打一顿,然后惨遭“流放”,迁居偏远的乡下地带,在未来的至少数年之内,过上虽不愁吃喝,但也枯燥乏味得令人抓狂的孤寂日子……
一念及此,他顿时面如土色,瘦削的身子剧烈摇摆,随后像根泡坨的面条一样软倒在地。
青登看都不看已然吓瘫的早川屋团七郎一眼,转身欲走。
越后屋文三郎侧站半步,让出道路,然后走在青登的身后,有意落后青登半步。
就在这时,一道怯生生的娇弱女声倏地吸引了青登、越后屋文三郎的注意力。
“橘、橘大人!”
青登愣了一下,顿住脚步,转回身,面朝铃音。
“谢谢您……真不知该如何答谢您才好……”
说着,铃音紧了紧怀中的三味线,目光游移,俏脸泛红,裹在布袜里的可爱足趾不断抓挠榻榻米。
刚才回绝早川屋团七郎的过分要求时的那份刚烈模样,刻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青登见状,露出礼貌又不失距离感的微笑。
“铃音小姐,不必客气,在下只不过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而已,毋需特地答谢我。”
“倘若觉得心里过意不去……便请在之后有机会时,好好地为我抚琴一首吧。”
说罢,青登从铃音的身上收回视线,不再作任何停留地快步离去。
“啊,橘……”
铃音还想说些什么。
可对方的身影已经从她的视野范围内离开。
偌大的房间回归二男一女的配置。
只不过较之刚才,三人的表情、状态,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自青登突然现身以来,就一直插不上话的吉九郎,迟迟未从震惊的情绪中回过神来,直到现在都仍张大着嘴巴,下巴仿佛随时都会掉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