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惊愕地抬头,发现天上除了乌云什么也没有,没有金光,没有神佛,也没有他姑姑。
略微慌乱,他下意识看向身边的礼官。
王敢当红着眼看着他,低声道:“臣奉殿下之命照顾您,还请您务必妥帖行完祭祖登基之礼。”
大宋的礼节,祭祖在前,登基在后,坤仪一开始就料到了今天,所以连礼服都给他备好了。
王敢当很不情愿,他不觉得三皇子会是个好皇帝,但殿下生死难料,眼下只有他这一个皇室血脉,能名正言顺地走完这个礼仪,不至于引起天下大乱。
殿下安排得很妥帖,她赐还了鱼白和兰苕的奴籍,改成了良民,还分了几个望舒分铺给她们,又将未来三年的大政方向拟定,要新主照着施行,还命上清司推行凡人与妖怪并存的章礼,以上清司为剑,制约妖怪举止,以越来越多的私塾为盾,教百姓防身。
王敢当一开始以为坤仪公主是个花架子——也不止他,几乎所有认识她的人都会这么以为,但等她安排的东西一一浮出水面,他才惊觉,在皇室里长大的这位公主,学了太多寻常女子压根不会学的东西。
她甚至是善谋的,只是先帝的宠溺让她足以无忧无虑过上二十年,不用显露什么。但真要她担当的时候,她将整个大宋好好地撑了起来。
知人善用、不忌男女出身、重视私塾教授、重视百姓生计、重视农业鼓励贸易并且还能利用妖术和道术平乱。
这样的女子,若能继位,大宋来年吞并邻国也是有望的。
可她偏偏就没为自己打算过,旁人将她当封妖的容器,她也就不爱惜自己的性命了,使命达成,生死都无妨。
王敢当想起坤仪刚刚辅国的时候,有个言官当庭说:“坤仪公主骄奢无度,自出生起就锦衣玉食,岂能参与国事。”
兰苕气得眼眶发红,站在廊下与他嘀咕:“公主锦衣玉食怎么了?她配得上,除了锦衣玉食,她什么也没有。”
彼时听着这话,王敢当觉得不太明白,锦衣玉食都有了,还缺什么?
直到那天傍晚,坤仪召他去,将登基之事细细与他安排了,他才猛地惊觉。
殿下好像没有被人爱过,所以她并不懂得怎么爱自己。
太皇和太后因她而死,宫中人除了兰苕之外对她皆是疏离,盛庆帝对她虽然宠溺,但也只是物质上的,他有自己的妻子儿女,与她相处的时间并不很长,也不方便与她谈心。
后来有了昱清伯。
可是昱清伯也想过杀她。
王敢当站在御书房里,看见余晖落在殿下身上,莫名就有些眼酸。
可殿下十分想得开,也没有半点怨天尤人的意思,看他这表情甚至有些哭笑不得:“你在同情我?可是敢当啊,我的命就是极好的,天下有的是百姓一出生就吃不饱饭,我不但顿顿不重样,甚至全是山珍海味,我有什么值得同情的?”
“活这么多年已经是我命好了,谁也不欠我的,我也不欠谁的了。”
她说着就笑,嘴角边笑出了浅浅的梨涡,眉目里尽是满足。
王敢当觉得,殿下是他见过的活得最灿烂的姑娘。
可惜,这个姑娘在他离开时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如果三日之内没见着我的尸身,就把我的衣冠葬去公主坟,墓室里摆两个棺,另一个空着就行,直接封墓。”
聂衍是用不着棺木的,但她还记得他上回生气的缘由,想着也算与他合葬。
王敢当咬着牙急匆匆退出来,才不至于失态。
这世上有太多人怕死了,尤其是上位者,想方设法求长生的比比皆是,可殿下才二十余岁,眼里竟是一点求生的光都没有。
多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