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醉落魄2

浮世囚欢 顾长安 4350 字 2个月前

小莲得过芳菲的交代,一有消息就去通风报信。芳菲得到消息,带着东旺去接明蓁。远远见一人倚在艳阳苑的大门边,流着鼻涕一下一下地敲门,“开门、开门,给爷开门、给爷烧烟!”

芳菲看得眼睛酸涩,忍住泪忙下了马车,疾步到明蓁身边,“五爷,跟我走吧。”

明蓁一见芳菲,仿佛见到了财神爷,她伸手去翻她的衣襟,“钱呢?你有钱的对不对,爷从前给了你多少银子,你快给我钱!......”

芳菲抓住明蓁的手,“五爷,钱我可以给你,可抽大烟的钱我没有!”

明蓁露了恶相,抽了她一巴掌,“吃里扒外的东西!恩将仇报,你良心都叫狗吃了!”

芳菲紧紧抿住唇,也不理会自己红肿的脸,对着东旺一招手,“东旺,拿绳子,把她捆回去!”

东旺已然看呆了,从前那个唯唯诺诺的谢芳菲,像变了一个人。他忽然心里也不再慌了,又有了主心骨一样。应声拿了绳子把明蓁捆了,往马车上一丢。

明蓁又闹又叫又骂,忽然又犯了病。两人急匆匆赶回了兴民街的小房子里,明蓁胸口痛得蜷缩成一团,人不人鬼不鬼,请来的大夫也近不了身。她一直滚着喊疼,小梅听得难受得不行,哭着拉住芳菲跪下哀求,“姑娘,你救救小姐吧!她太难受了,要不给她抽一口吧,就一口!”

可这是一口烟能解决的事情吗?芳菲紧紧攥着帕子,浑身都在抖。她也束手无策,听着明蓁的哀嚎,她也很不好受。最后还是心一软,让小梅拿了烟枪给她。算了,这世道,哪家公子哥不吃大烟?吃了大烟整日里只会躺在床上,不嫖不赌不生事——只要她没那么痛,往后她就养着她吧!

明蓁日日躺在床上吞云吐雾,哪里都不去,也不见人。头不梳、澡不洗,天气一日暖过一日,她怕光,叫小梅拿厚布遮着窗,那屋子没多久就充满了一股刺鼻的怪味道。

这些日子,举国到处都不太平,时时听见枪声,寻常百姓一有动静都躲在家中。这一日忽然下起了大雨,那雨水砸到瓦片上的动静,听得人心慌。到了后半夜,忽然大门被拍得咚咚响。众人本就没睡,听见动静都披衣起床。

东旺打开门一看,竟然是曾少铭。芳菲见到他,唇动了动,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只是眼泪一串一串往下掉。曾少铭将伞给了东旺,轻轻给她擦了擦泪,温声道:“我都知道,我都知道……带我去看看她。”

芳菲忙止住眼泪,两人到了明蓁屋前,芳菲敲了两下,推门进去。一股恶臭扑面而来,昏暗窄小的房内,只桌上一点将尽的油灯。床上的人披头散发,抱着烟枪迷醉地吸着。

听见动静,明蓁的头动了动。那一点不甚明亮的光,照见了曾少铭的脸。明蓁的目光终于从萎靡里活泛过来,她丢开烟枪冲下床,对着他拳打脚踢,“曾少铭!你这个混蛋,你竟然跟着旁人一起来算计我!你怎么可以!你答应过我什么!.......”

芳菲想去拦着,曾少铭给了她一个安慰的淡笑,“没事,你先出去,我跟她说。”

芳菲忐忑不安地退了出去,关上门,还能听见明蓁的怒吼。

明蓁从前神采飞扬的一双大眼,如今深陷了下去,人又干又瘦。曾少铭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带着深深的愧疚,由着她发泄了一通,最后将疯子一般的女孩子抱住,“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会成这样。你相信我,自始至终,我都不曾要算计你。若我真有这样的打算,何故把我们的婚事一拖再拖?”

明蓁渐渐平静了下来,“你敢说你毫不知情!”

曾少铭轻轻叹了口气,“是,沈彻是我同窗,也有建立新国之心……但我们的主张渐不相同,彼此投奔了不同的组织。我一直不赞同暴力行事,他们是一直在准备炸弹,但我怕炸死当局,后果非他们能掌控。所以后来我们也只能各行其路。”

“你为什么去东洋,为什么偏偏在那时候去东洋!为什么不回来!”

曾少铭无话好说。是的,虽然大家各有主张,却目的相同。不过就是大家都等不及了,他身边的人和沈彻那边人的意见统一了,所以将他调去东洋。若不是看到报纸,他还不会回来。而且如今,他也是冒着巨大的风险来见明蓁的。他也深深感觉到,沈彻此人,并非为革命而起义,野心太大。

但这些,又无法对明蓁说。这是他的事业,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他竭尽所能想让她身在旋涡之外,可还是不小心带累了她。

这世间不同的阶级,每个人都有他的立场,他的家与国,爱与恨,悲和欢,并不相通。时代的巨浪滚滚而来,大家也不过都是大海里的小虾小蟹,被吞噬、被撕碎,颠沛流离、随波逐流。这是时代加诸人身上的逃不开的命运,或许也可以说是时代的悲哀。

曾少铭又在大雨瓢泼里踩着夜色匆匆而去,一晃眼,芳菲再听到他的消息已经是一个月后了。

越州起义失败,牺牲无数,朝廷还抓了许多人。越州毗邻洛州,芳菲在报纸上刊登的要被处斩的名单里,赫然看到“朴新国”这个名字,如坠冰洞。这名字是为了和曾家撇清关系,曾少铭一直以来在外头活动时用的假名。

是他吗?应该不是他……千万不要是他!

芳菲心慌意乱了片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拿了钱出门,找到旧时出过条子的恩客疏通了关系,到监狱里看了一眼,竟然真的是曾少铭!

曾少铭也看到了她,芳菲的眼眶一下就湿了,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曾少铭只是轻轻摇摇头,然后背过脸去,再不看她。

芳菲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大牢的,她紧紧咬着唇,才没让眼泪掉下来。她又慌又怕,习惯性地就想到了明蓁。她六神无主地扑到明蓁面前,“五爷,四少被抓了,你想想办法,救救他吧!”

明蓁吐了一口烟,讥笑道:“救?怎么救?你当我还是洛州总督的女儿吗?我爹死喽,我爹都没救得了他自己,何况别人?人哪,生死有命,姑娘你节哀吧。”

芳菲看着明蓁,恍然明白那个曾经无所不能的明五爷没有了,她无人可依,她要靠她自己了。不行,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曾少铭去死,她要救他,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一定要救他!

明蓁感觉好像已经很久没看到芳菲了,看不到也好,省得在眼前晃得烦人,三句话有两句叫她戒烟。她为什么要戒烟?世上没有比福寿膏更好的东西了。

早饭没过多久,明蓁浑身又难受了起来,她喊小梅,“小梅,快来给爷烧烟。”

可叫了半天,才看到小梅肿着一双眼进来。她攥着衣角,带着哭腔,“小姐,你别抽了好不好?咱们戒了,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明蓁心中拱火,随手抓了个东西砸出去,“你个臭丫头也管起爷的事情了?去叫东旺给我买膏子去!”

小梅忽然“哇”的一下哭出来了,“小姐,东旺哥……东旺哥,走了。”

明蓁挠着长了虱子痒得钻心的头皮,不耐烦地道:“嗬!大难来时各自飞,滚就滚了,你嚎个鬼!”

小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是的,不是的……是芳菲姑娘总不在家,家里没钱买东西了。东旺哥去码头找事情做,结果不小心被砸断了腿……他说,他现在是废人了,没法再伺候小姐了,他也不想拖累您。他把工钱和码头赔的钱都给了我,叫我给小姐……小姐,小姐,求求你了,就戒了吧!”

明蓁拿起烟枪就往她头上抽,“你叽叽歪歪什么,不乐意你也滚!”

小梅被她打破了头,捂着伤爬起来哭着跑了。

去吧,去吧,不要跟着我了。我是个扫把星,是个不祥的人,我是个蠢货——明蓁自嘲地笑了笑,心忽然又针扎似的疼起来。她受不了,受不了那种疼,心里的疼和身体的疼一齐绞着她。她要福寿膏,她必须要福寿膏!

明蓁烟瘾上来,如万蚁噬骨,翻箱倒柜没找到钱,又去芳菲屋子里翻。毕竟太熟悉了,知道芳菲爱把钱藏在什么地方。她翻到了芳菲的钱箱,打开一看竟然有不少钱。她一阵冷笑,还口口声声说没有钱!她抓了里头的金银珠宝就往口袋里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