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像一阵风卷过回廊,直冲进探雪阁。
她来之前,娄二奶奶正跟薛女官说话。晚宴将近,听雪阁已经在准备开席了。
秦家尽管韬光养晦,旧日的底子总是在的,这样大的场面,一丝不乱,满府的仆人各司其职,各在其位,内外两场流水宴席,都是大席,寻常世家,能操办一场就是极厉害了。
娄二奶奶看着清河郡主身边的几个女官带着府内丫鬟媳妇把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不由得跟卿云赞叹道:“这才是侯府的气派呢,你也学着点。”
之前娄老太君的寿宴,是娄三奶奶操办的,夫人们当面自然都说“到底娄三奶奶能干,办得像模像样”,但背地里说闲话的也不少。
娄三奶奶才干是有,但把钱太看重了点,大项上自然还像样,小地方就有点露怯,像席上倒数第二道的莲子甜汤,因为钱本来就不足,买办又从中贪了,就用的陈年莲子,煮出来有苦味,莲子又走了油,毫无清香,夫人背地里都拿这个来笑。
说“怎么偏省在这地方,甜汤最现原形,一味料不好都不行,省在热菜上也罢了。”
后面娄老太君也知道了,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叫娄三奶奶来吃了顿早饭,吩咐厨房按原样煮了莲子甜汤和另一道做坏了的炸芙蓉酥,娄三奶奶也没说什么,默默吃完了,回去就把那个是冯娘子堂哥的买办抓起来,捆起来打了一顿,换成了别人。
如今再看秦家的宴席,实在是天下地下,不惜工,不惜料,一切都是留足余地来的,偏偏又不显得暴发户的乡气,仍然精巧雅致。娄二奶奶见薛女官在看着摆席,上去问道:“薛姐姐,留了几桌虎尾席呀?”
虎尾席是京中的叫法,据说是用的李公麟的典故,李公麟画虎不画尾,说画了尾巴就伤人。
京中办宴席,一般会多留一两桌的余地,怕的是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或者客人多出两桌,都可以应对。
不知道谁起的名字,管这个叫虎尾席,意思是不露尾还好,要是出了什么大意外,尾巴都露完了,就要伤面子了。
薛女官自然知道娄二奶奶等同于亲家夫人,是半个主人了,笑着回答道:“是按宫中规矩,做一席,留一半。”
娄二奶奶听得眼睛都睁大了,她也听说过宫中规矩大,但凡宴席,御膳房都是留足一多半以上的分量做预备的,为的是万一出了大差错,全盘换过都不费事。
但那是宫中,就算最后没有意外,赏赐各宫,也不浪费。但秦侯府这也太过奢侈了。
“留这么多,那宴席后剩下来怎么办?”娄二奶奶本能地问道。
她是当家人,心疼东西,也顾不得这一问会不会露怯了。
薛女官顿时笑了。
“自然是赏赐下人了,这几天宴席,他们伺候得也够辛苦的,也该得点赏赐了。”
娄二奶奶心说还不如赏点别的,这样珍贵的食材,下人也舍不得吃,多半是送人。
但也难说,毕竟像秦家这样的侯门,下人也都优渥,有时候得脸比实实在在的赏银还好。
像这样的宴席赏下来,下人拿来宴请亲朋,也是长脸的。比光是赏钱还体面得多。
她正感慨秦家的行事,想到以后两家成了亲家,许多事还要掂量着来,出手阔绰点,别在外人面前给秦家露了怯。
想得心中开心不已,忽见凌霜一阵风般卷了进来,顿时心惊肉跳。
知女莫若母,凌霜这样子,就像是动了真怒。
而且后面跟着黄娘子,跑得气喘吁吁的,看自己的眼神,也是大难临头的样子。她连忙放下薛女官这边,也跟着过去了阁子里。
秦家地方大,楼阁多,像这样的盛会,还能匀出许多小阁子,来招待各家夫人小姐,不用像别人家一样,休息都挤在一处。
芍药宴大家等待宴开前,都是三五成群,关系好的几家聚在一个小阁子里,又亲近又舒适,娄二奶奶之前看过,一连十多个小阁子,都是一色的陈设,榻上的坐垫都是一色的蜀锦刺绣,十二花神的主题,一切帐子幔子,乃至于食盒茶盏这样的小东西,都是一色的花,可见当年说清河郡主的嫁妆,都是先太后娘娘亲手置办,很多东西都是大内出来的,传言非虚。不是宫中置办,哪能这样奢华又齐整。
单是坐垫椅靠幛幔这些,没有几百上千匹好料子都下不来。
娄家待的是个大阁子,是一色的牡丹花,只有老太妃和喜欢的几个小姐在,夫人都不在,只有娄家和赵家,还有崔老太君,可见体面。
娄老太君和崔老太君正陪着老太妃说话,都笑盈盈的。
一派其乐融融中,忽见凌霜冲了进来,倒把众人吓了一跳。
赵夫人反应最快,她现在对娄家的事可上心了,一把抓住凌霜,笑道:“看这孩子,风风火火的,还不给太妃娘娘请安。”
她哪里是看不出凌霜的异常——她从进来开始,就脸色冷得像冰,把周围环顾了一遍,像是在找人,又像只是在打量大家。
所以赵夫人更要控制场面了,生怕她们看出凌霜的无法无天来。
娄二奶奶正好进来,见到凌霜正大步往老太妃面前走,吓得不行,尤其黄娘子还一脸担忧地靠过来道:“三小姐全知道了。”
“什么?”娄二奶奶顿时手都有点抖:“定亲的事?”
“定亲的事,二小姐的事,她全知道了。”黄娘子附耳道:“桃染全说了,还说贺大人把那封信交给了二小姐,二小姐现在心乱如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