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

他们之间已经六天没有说过话了。

这个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足够让她觉得尴尬,不知道要如何打破这个僵局。

陆两两在脑海里模拟过无数次这样子的场景,可她连到底该不该回头跟顾律己说话都不确定。

是她先拒绝的,为什么又要先说话,这是不是算欲擒故纵?

要是她递话给顾律己,那顾律己要是不搭理怎么办?

总之方方面面的问题,她都考虑到了,越想越不知道该不该开这个口。

陆两两缩着脑袋,暗自埋怨顾律己为什么要捅破那层纸。

她以前也拒绝过别人的表白,但从来不用考虑在拒绝别人之后,怎么继续跟他做朋友。

而顾律己,她不想失去顾律己这个朋友。

陆两两曾经跟南澄妙说过,她有个毛病,被有好感的人表白之后,就会不喜欢他。

结果她发现,这个毛病不适用于顾律己。

她现在仍然还会因为那个仙女棒描绘出来的场面,心跳剧烈起伏,久久不能平息。

忽然,脸颊边多出一个不属于她自己的温度,陆两两下意识远离。她定睛一看,是一瓶不冷不热的草莓牛奶。

顾律己伏在桌子上,对上她的视线:“喏,给你的牛奶。”

他实在是怕了陆两两不跟他说话。

陆两两愣怔了片刻,似乎不敢相信,让她纠结了好几天的问题,就被这一瓶草莓牛奶给解决了?

她特别感谢上学期,明智地跟顾律己交换豆浆牛奶的自己。

顿时,脑海里天光乍破,云歇雨住,压在她心口的巨石被轻巧地搬开。

陆两两露出笑容,开心地接过牛奶。

顾律己点点她的脑袋:“陆两两,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是吧?”

他无可奈何的语气,让陆两两的心也变得跟草莓牛奶一样甜。

是啊,谁让先说喜欢的人吃亏呢。

3

元宵节前一天,学校终于良心发现,宣布明天高三可以放一整天假。

同学们把这条消息的每个字都掰碎了重新理解一遍,发现没有文字陷阱,明天真的可以回家过节,顿时情绪沸腾得想要掀翻屋顶。

言再一顿鬼哭狼嚎,问顾律己:“晚上去哪儿玩?明天去哪儿玩?”

顾律己不耐烦地说:“你怎么满脑子都是玩,自己一边玩儿去。”

“好不容易放假,当然是要从繁忙的学业中脱离出来放松一天!”

顾律己嗤笑:“你摸着良心问,你学业忙不忙?”

言再不服,扭身去问南澄妙跟陆两两:“你们有什么安排?”

顾律己拿着支笔在纸上乱涂乱画,等着陆两两的回答。

明天正好也是情人节,虽然大家都是单身狗,但单身狗们还是可以凑对出来玩一下。

南澄妙言简意赅:“回家。”

陆两两一边收拾书包一边说:“我有事。”

她不愿意多说,言再就悻悻地坐回去没有再问。

顾律己看不起这个连话都问不出的猪队友。

陆两两是真的有事。

陆初见在过了初十,就回帝都跟她的导师报到了。

天气湿冷,尽管徐女士已经照顾得很细心,但她外公还是得了小感冒,病情一下子严重起来。徐女士赶紧把人送到市立医院里面随时观察。

平时陆两两上课,徐女士不让她在医院多待,怕影响她学习。

所以,好不容易有假期的陆两两打算今晚在医院里帮徐女士一起照顾外公。

凌晨四点,医院里安静得银针落地可闻,空气里弥漫着常年不散的消毒水味。

晚上医院里只能留一个家属陪床,好几天没睡过一个囫囵觉的徐女士就被陆两两强制性赶去附近的表舅家休息。

她则坐在陪护的行军床上,靠着墙壁,强撑着眼皮,没有睡过去。

外公躺在病床上,手上挂着点滴,合着眼陷入沉睡,不时地因为胃痛发出一声声无意识的呻吟。他的脸色蜡黄干瘪,眼下有一圈青黛色的阴影。

“陆两两,你睡着了吗?”耳机里的键盘声噼里啪啦,顾律己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陆两两不想开口,下意识地摇头。等反应过来这个动作顾律己看不到,她才小小地说了一声:“没有。”

说完这句话,她脑子没有那么混沌了,抬头望着悬在头顶上方的点滴瓶,里面还有一点点药水。

她皱了皱鼻子对顾律己说:“我现在发现,需要钢铁般的意识力,才能熬一个通宵。”

她外公一晚上要挂五瓶水,陪护家属得时刻注意输液状态。

天真的陆两两觉得这事情很简单,刷刷题,听听英语,再换一下药水瓶,晚上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结果,她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长夜漫漫”。

深夜一点多,就熬不住想睡觉,她使劲拧着自己的大腿,疼痛让她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陆两两揉着大腿肉,发微信给南澄妙抱怨:“熬夜为何如此艰难?”

下一秒,顾律己的头像在她屏幕上闪烁。

她才发现,微信发错人了。

顾律己说要通宵打游戏,正好可以监督陆两两保持清醒。

于是,他们的语音电话就打到了现在。

陆两两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把点滴的引流管插进另一瓶药水里,调整了流速。

“你还不睡吗?”

她不是很理解顾律己,明明可以睡觉,为什么放着不睡。

“陪你啊。”顾律己说得自然,“现在已经是2月14日了。”

虽然没有见面,但也算是跟陆两两一起过了情人节。

陆两两努力过滤掉这句话:“挂完这瓶水,我就可以叫护士姐姐来拔针了。”

“那两两同学再接再厉。”顿了会儿,他问,“明天你要做什么,有时间出来吗?”

“睡觉吧。我觉得我能睡一天一夜。”

可是,天亮后,她再也没有心思想睡觉了。

早上七点,外公就催着陆两两回去:“医院里小孩子待久了不好,你赶紧回去睡觉。”

恰好,徐女士回到医院,换陆两两回表舅家吃早餐。

临出门前,陆两两听到徐女士问她外公,昨晚睡得好不好。

她外公扯开一个笑,对徐女士说:“我昨天梦到你妈了,她说她在那边过得很好。”

陆两两看到他放松的神色,也很开心,外公今天的状态挺好。

走在路上,她发了一条语音:“感谢你昨晚陪我熬夜啊,顾律己。”

然而,没等陆两两换上衣服,准备睡觉,她就接到了徐女士的电话。

徐女士颤抖着说:“两两你快来,你外公快……”

后面的话,她说不下去,陆两两愣在原地再也听不进任何声音。

陆两两胡乱地抓起钥匙,茫然地往医院里跑。北风裹着利刃迎面刮来,一道道往她心里割。

病房里是徐女士呼天抢地的痛哭声,医生们围着病床上的外公在急救,门口还有不断疾步往里冲的手里拿着各种仪器药物的护士。

陆两两被隔离在人群之外,呆呆地看着里面兵荒马乱的场面。

她跑岔了气,身体里有一处地方抽得生疼,她却觉得就应该是这样子,就应该要疼得刻骨铭心。

良久,不断有医生慢慢撤出来。

他们摇着头,宣告着病人已经无力挽救的消息。

徐女士扑在外公身上,抱着他嘶哑着嗓子哀求:“爸,你看看我呀。爸,你别走。”

她的声音仓皇绝望,像是无人照看的小孩子,不知疲倦地恸哭来呼喊父母。

陆两两踉跄着来到病床前,她双腿无力地跪倒在地,手却死死地握住外公还温热的手,像是要把他最后一点生命给留住。

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落,可是,喉咙像是被锁住一般,怎么也发泄不出身体里的悲鸣。

陆两两努力睁大双眼,想看清楚外公的模样。

手里的温度慢慢在消散,她的心里泛起一阵巨大的恐慌与绝望。

她呼吸不过来,极力大口地换气,努力摩挲着掌心那只已经油尽灯枯的手,想要增加一点点热量。

她沙哑地哭号着:“你别走。”

求求你,不要离开我们。

陆两两始终不相信她的外公去世了。

停灵第一天,她守在外公身边,忽然听到一声清晰的“阿肆”。

她霍然起身,问一起守灵的陆初见:“你听到声音了吗?”

“什么?”陆初见红着眼问。

“外公刚才在叫我,我很清楚地听到了。”陆两两信誓旦旦,“特别清楚,就像在我耳边喊的一样,真的。”

她极力地想要证明,这声呼唤不是她臆想出来的。

“姐,是不是外公只是睡着了。我们会不会弄错了。”

陆初见已经哭了出来。

陆两两却没管,她提议:“我们要不要揭开布看一看?万一呢?”

陆初见点头,拼命地点头。

她们两人避开其他人的视线,轻轻地掀起白布的一角。

外公安详地睡着,睡得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