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人仪式总少不了泪水和鲜血——
外出给百姓义诊之事,就这么给赵家小姐搅黄了。我怕事情传到谢夫人耳朵里,宋子敬也怕落入赵小姐魔爪之中,我们两人又暂时恢复了有规律的枯燥的教学生活。
一个春光灿烂的下午,我在刻苦钻研医术,而宋子敬在同自己下棋。
外面树上有鸟儿在叫,枝头有花儿在绽放。天气已经转暖,我们都换了较薄的衣服,暖风和花香之中,我忽然想起了张子越。
我想起以前无数个这样的下午,他就坐在我身旁,为我补习功课。
他会耐心地把一道公式解上五遍,他也会仔细地修改我英语作文里的每个错误。
其实叫他来给我辅导功课是我娘犯的最大一个错误。心上人就在身边,我哪里还有心思学习,当然全部注意力都从理智转移到感官上去了。
他挺直的鼻梁,他柔软的头发,他低沉温柔的声音,无意触碰到的温热光滑的肌肤。
我忽然开口问:“先生,你喜欢过人吗?”
宋子敬抬头看我:“什么?”
我望着他俊秀的面容,重复道:“你喜欢过什么人吗?”
宋子敬淡淡道:“怎么问这个?”
“有还是没有嘛?”
他放下棋子,说:“有过吧。”
我好奇:“她怎么样?”
宋子敬笑了笑,陷入回忆:“她是大家闺秀,知书达理。我们在诗会上隔着帘子对过几首诗,她才华横溢,在女子中少有。她本来定有亲,后来就由父母做主嫁人了。”
我等了等,他又继续提子下棋,我问:“完了?”
“完了。”宋子敬说。
“你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宋子敬笑:“不知道。”
我失望:“这算什么啊?你就没有去争取吗?”
话说完就知道说错了。宋子敬纵有满腹才学,也只是一介庶民,等级制度如此森严的东齐,怎会让他如愿以偿?
宋子敬淡雅一笑,尽在不言中。
我闷着头继续看医书。张秋阳写这本书,是为了将自己毕生本领传承给后人,本着一种无私的信息交流精神,所以并不生涩,我读着不太难。而且上面的《毒经》篇非常有趣,有些简直像武侠小说截选。
什么A地人士张三,与B地人士李四进行非法性质的武斗,李四给张三下了他们独家秘方传男不传女一片顶过去五片的神毒“断肠散”。于是张三腹痛如绞四肢浮肿,身上出现黑斑,痛了足足七七四十九天才腹破肠烂而死。而解毒方法应该这般那般再这般。
什么C地人士王二同D地女士小翠谈恋爱,感情破裂以后,小翠就给王二下了她独家发明版权所有蓝瓶新包装的奇毒“缠绵”。于是王二只要碰了别的女子就要浑身瘙痒大面积起红斑,使劲挠啊挠啊一直挠到皮开肉烂血流光才玩完。而解毒方法应该如此这般又如此这般。
还有什么N个门派集结众人前去F教门下挑衅,严重违反了《治安管理处罚条例》,被F教护法玄某某下了他们最新研制国家认证荣获先进发明奖的怪毒“千绝”。中毒者浑身肌肤发蓝,又痒又痛,迅速腐烂,肉烂骨碎,直至整个人化成一摊蓝墨水。解毒方法是……张老爷子写:没得解,准备棺材吧。
我正在笑,云香来找我:“小姐,夫人叫你去一趟。”
“啊?”我做了亏心事,立刻不安,心想谢夫人不是知道了我溜出门的事了吧?
谢夫人仪态端庄地坐在高堂,身旁站着小腹尚平坦但是已经一身孕妇装并且装模作样扶着腰的大嫂,还有始终艳若桃李冷若冰霜的谢昭珂,和几乎可以忽略的闷头蜗牛白雁儿小姐。
重点是,几位女士脸上都带着友好的笑容齐看着我,让我一阵毛骨悚然。
谢夫人开口:“小华,你年初的时候就已经满了十六了,只是你那时还病着,没给你举行及笄礼。”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我松了口气。
谢昭珂冲我倾国倾城地笑:“家里打算给妹妹补办及笄礼,妹妹这下高兴了吧?”
哦?我这才想起,古时候女子,似乎正是十五、六岁成年。之后,就可以谈婚论嫁了。
难怪谢夫人看着我,就像农民看着自己地里种出来的大白萝卜一样,或是饲养员看着养肥了的猪一样,有种劳动人民大丰收的喜悦。
谢夫人说:“及笄是大礼,不可马虎。我们决定现在就开始着手准备,你也要做几身新衣服。下午就不上课了,御衣局会上门来给你量身。咱们这可是沾了皇家的光,你大姐当年及笄时都只是云剪轩做的衣服。”
谢昭珂笑道:“娘,妹妹以前那么可怜,这次把及笄礼举办隆重点,也好补偿一下啊。”
谢夫人满意地点点头,说:“你下午也去挑几块布做裙子吧。”
大嫂也吊着嗓子说:“小妹真是好命,看娘多疼你。将来若是嫁了好夫君,可不要忘了娘家人哦。”
我在旁边一直干赔着笑。就这样,一直到生日那天,我都没有机会出去。
新衣服做好送来了,色彩明丽,料子轻盈,我倒有几分爱不释手。可是转头看到穿了新衣的谢昭珂,美得仿佛随时可以腾云驾雾而去,立刻被打击得陷到尘土里。基因决定一切啊。
现在谢昭珂时常来书院转转,送点什么新鲜瓜果点心。她每次都精心打扮过,那种受爱情影响而散发出来的美丽极其璀璨夺目,让人眼睛都张不开,可是宋子敬这个高人居然还是无动于衷。
说真的,我都有点同情谢昭珂。虽然她在我的问题上表现得对自己极其庆幸而对我又不够同情。
就这样,我补办的十六大寿终于到了。
四月十八,春光明媚。我一大早就被从被窝里拖了出来,由谢夫人亲自监督着梳洗打扮。又被迫穿上一件桃红色的礼服,然后坐下来,由谢夫人亲自为我修眉。
她捏着镊子凑近我的眉毛,然后猛地一拔。我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声。
谢昭瑛在外面敲门:“怎么了?怎么了?”
我说:“我死了!”
谢夫人拍我一下,说:“没事,你去招呼客人吧。”
我哭:“娘,疼死了,别修了。自然就是美啊。”
谢夫人板着脸:“别胡闹。”然后叫老妈子一边一个按住我,谢昭珂亲自扶住我的脑袋。我简直就像砧板上正被刮鳞的活鱼,干脆放开嗓子呼天抢地地乱吼乱叫,疼得眼泪直流。简直不明白以前寝室里那些女生得有多大的毅力才能忍受隔三岔五修剪一次眉毛?
谢夫人到底姜是老的辣,任我鬼哭狼嚎,下手丝毫不软。
好不容易修剪完毕,我就像死过一回,满背是汗。
现在轮到谢昭珂亲自给我扑粉抹红,戴上首饰。最后一帮人七手八脚给我整理好衣服,这才勉强告一段落。
我还没来得及看镜子,就被众人拥了出去。
隔着帘子往外望,大堂里已经站满了人,大都是我不认识的亲戚。谢太傅一身朱玄朝服,坐在高堂,谢夫人也换了一身紫金红命妇朝服,仪态端庄地坐在他身边。一个显眼的位子上还端坐着一个凤冠紫袍、风韵犹存的贵妇,就是我三姑婆,寿王妃。乃是此次仪式中的正宾。
谢太傅起身致辞,说了一番场面话,然后仪式正式开始。
我由谢昭珂陪着走进场,开始了一长串行礼,下跪、解头、梳头的动作。
谢昭珂为我梳完头,把梳子放到席子南边。我还以为完了,兴奋地抬起头来。谢昭珂一手又将我的脑袋按了下去。
寿王妃这时站了起来,走到一旁洗了个手,然后又和我爹娘互相客气一番。我想这下该给我扎头发插发笄了吧,结果三个老家伙又坐了回去。
谢昭珂指挥着我转了一个方向,有司奉上罗帕和发笄。寿王妃站了起来,高声吟诵祝辞:“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我一句也没听懂。正迷惑着,寿王妃已经在我身边跪了下来,开始为我梳头。
大妈年纪不轻了,可能有点白内障加老花,眼神不大好使。弄了好半天,把我头皮扯得生疼,终于弄好了。然后加笄,一插就插到我头皮,我立刻疼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好在这笄是玉而不是钢筋做的,不然我就要命丧在这里。
谢昭珂将我扶起来,悄悄塞给我一张帕子。我感激地擦了擦满脸汗水。仪式告一段落,我回房间换了一身常服。因为大早起来就没吃东西,现在饿得肚子里打鼓,看到桌子上摆了糕点,伸手就去拿。
谢昭珂一把抓住我:“等一下,接下来是三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