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檀书只听王妃曼声道:“不必多礼。”
“给沈姑娘看座。”
两个丫鬟立即替沈檀书搬了座椅来。
待沈檀书坐定,二人这才寒暄起来。
说了一会闲话,沈檀书这才忍不住问道:“王妃这屋内所燃的香不知是哪一种?我闻着这
香气,既非零陵香,也不是哪一味檀香,着实有些奇特。”
郡王妃微微一笑,“素闻沈姑娘博学多识,我今日就先卖个关子,姑娘不妨猜一猜看。”
沈檀书眉头轻蹙:“王妃见笑了。我闻着这香气甘甜清润,其中隐约有一丝果香,似是鹅梨香气。不知这可是前朝哀帝所调的鹅梨帐中香?只是听闻这香方早在当年战乱之时,就已经失传了。”
郡王妃赞许地点点头:“没错,这正是前朝的鹅梨帐中香。不过却并非昔日哀帝的古方。昔日我有两位闺中好友,她们闲暇无事,遍寻古籍,又反复调弄过多次,这才勉强复原出来。姑娘若是喜欢,待会我让她们抄一份方子便是。”
沈檀书摇头:“这怎么能行。”
时下大周女子出嫁,真正有底蕴的人家多半会用各种不外传的秘方作为陪嫁,以作为女子在婆家抬升地位的本钱。像郡王妃这等出身,家里的方子只怕是千金难寻。更何况无功不受禄的道理,沈檀书还是懂得的。
郡王妃不以为意:“不过一个方子罢了,又是我出嫁带来的,有什么行不行的。姑娘不必多虑。”
说着,她道:“你回去让人取鹅梨十枚,旋去梨皮,再挖去果核,使其内空如钟。再取一两沉香末,一两檀香末,再将梨盖放回。而后细细地研磨成汁水,放在银瓶中封好,九蒸九窨,这便是最简单的那种方子。倘若你还喜欢哪一种花,让人再在梨盅里滴少许花露便是。”
她既然都已经这样说了,沈檀书只能谢过:“多谢王妃了。”
郡王妃摇摇头,旁边的侍女扶她端坐起来:“小事而已,倒是我该谢过姑娘才对。”
沈檀书一听即知,王妃说的是救了小县主那回事,连忙推辞道:“王妃您言重了,救人的是府上的丫鬟和兄长身边的随从,我总不能平白昧了他们的功劳。”
郡王妃不以为然:“既然是姑娘府上的人,自然也就代表了姑娘的意思。若不是姑娘御下有方,只怕他们也不能反应得这么快。”
沈檀书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能红着脸闷头认下了这份功劳。她知道,郡王妃特意又找她来一趟,定然是有事情和她说,便安然地坐在那里等着她先开口。
果然,郡王妃又缓缓道:“说起这事来,本该我亲自去府上登门道谢,但是你也看到了,我这头疼的毛病一发作起来,实在离不开,只能劳烦姑娘亲自来府上一趟。”
“有件事,我心里总是过意不去,姑娘若是不嫌我烦的话,我便直说了。”
“您但说无妨。”
“贵府上那位救了小女的姑娘,先前我远远地去看了她一眼,那眉眼竟与我一位故人有六七分相似……”
说到这里,郡王妃不禁动容。
“她的眉眼五官与我那位故人无一不像,但不过也只有这六七分相似罢了……那人常年病着,哪里有府上那位姑娘那样好的头发和容色……”
说到这里,她微微闭了眼,仿佛往日的情形又一幕幕在眼前重现。
她还未嫁人前的闺名仪彤,谢仪彤。
她曾是威远伯府唯一的嫡女,父兄宠爱,性情骄纵,京城的闺秀暗地里讥讽她霸道跋扈,又整日拿着马鞭,没有个正经姑娘家该有的样子。她也不屑和她们往来,所交好的不过温七和小十九两人。
才几年的功夫,昔日那群人,走的走,散的散,死的死,更多的是家道中落,辗转他方。无论曾经言笑晏晏的旧友,还是跟她们吵过闹过的那些人,都不见了。到如今能唤她一声闺名的人,早已寥寥无几。
温七出身永宁侯府,与威远伯府两家是世交。她们从小一块长大,情同姐妹。她性情急躁,做事莽撞,总是温七偷偷在背后替她想办法收拾残局。虽说是她年长温七两岁,但事实上反倒是温七照顾她多些。转眼的功夫,她们两人眼看都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
但谁能想到,温七的病情会突然转重。
那会先帝突然即位,先后发落了几家人,满京城风声鹤唳,朝臣人人自危,一时之间整个京城的大街上连骑马作乐的纨绔子弟都销声匿迹了。
她听闻清沅病重,好不容易磨着父亲允她出了门。等她见到清沅时,才看见她整个人骨头都只剩了一把,躺在床上微微地喘着气,见了她来也只是笑。见她簌簌落泪,她抬起一只纤瘦的小手,轻轻替她拭去眼泪。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就费了她不少力气。
清沅当时安慰她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也就那么信了。
清沅的病会好的。
家里的事会好的。
朝堂上的局势很快就会稳定下来的。
但谢仪彤没想到,那竟然是她们此生最后一次见面。
等她再听到清沅的消息,却听传信的人告诉她,永宁侯府抄家,所有家眷按律流放西北。下狱的当天,清沅就在病中身亡。
那一刻,她只觉天旋地转。
然而那一年的坏消息却从未停过。永宁侯府轰然倒台,相熟的几家接连出事。威远伯府也不敢触怒先帝,更不能为他们奔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亲朋好友们一个个流放得流放,罢官得罢官。没过多久,阿韶匆匆嫁去了江南,她也同样嫁给了临安郡王,次年诞下一女,小名珠儿。
她以为往事她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