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儿知道妈妈的身体状况,熬过一夜后,随时有可能撑不住,便不再多作客套,“那就麻烦你在医院这边照看一阵了,我送妈妈回家后,马上过来。”
走出医院大门,一路默不作声的秦雪莲突然说:“小周这个人很不错。”
可儿吃了一惊,下意识的急切解释:“妈妈,我和他之间只是好朋友关系,刚才他那些话完全是为了安慰姥姥才说的。”
“以前的小杨也很好,可惜,他已经成为别人的丈夫,”秦雪莲疼惜的看着女儿:“可儿,忘了吧,你以后的路还很长,妈妈希望你有一个好归宿,这也是你姥姥现在仅有的愿望。”
“我也想忘了,只是......”可儿不忍心看见妈妈眼中的失望,转开脸,视线落在医院大门口的一棵梧桐树上,树叶早已落光,光秃秃的树枝在阴沉天幕下,清凄冷寂。可儿轻声说:“女人的归宿不一定在于嫁人,我这一辈子不需要依靠任何男人,现在很好,就这样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妈妈,您不用为我担心。”
“是,女人不一定要依靠男人才能活下去,但只要是人,都需要亲人,你姥姥生病的时候,身边有你和我;我生病或将来离开人世的时候,身边有你;可儿——”秦雪莲伤感,“等到你老了或者病了的时候,身边还有谁?”
可儿怅惘,却固执的紧抿住唇。
秦雪莲无奈,幽幽叹气:“至少,别让你姥姥带着遗憾离开人世。”
“我明白!”
听到可儿提出假订婚的请求,周正浩低着头半天没有吭声,可儿苦笑:“这个请求确实很无耻,对不起,就当从来没有听过吧。”
周正浩突然抬头问:“可不可以真订婚?”
可儿吃惊的看他,周正浩平静回视她,神情坦然。
明白他不是在开玩笑,可儿认真说:“周正浩,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敬重,感激你,但是......”
“但是你不爱我,对吗?”周正浩微笑:“没关系,我可以等,未来的事谁能说得清楚,正如我自已,一开始只是抱着胡闹的心态去泡一个看起来比较顺眼的女生而已,哪里料得到就这么死心塌地的喜欢上了,既然已经喜欢了这么多年,再等几年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可儿,只是订婚而已,如果将来实在没办法接受,就算结婚也可以离婚,更何况是订婚!”
“周正浩,”可儿低低的声音仿佛是叹息:“这对你不公平!”
“如果感情的事可以计较得失公平,你又怎么会至今对杨帆念念不忘,全然无视身边其他人的存在?”
可儿垂下眼眸,默默无语。
“我曾经对你说过我不是好人,是真的,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记得第一次看见你,在新生入学的第一天,”周正浩歪了歪脑袋,忆及往事,唇畔浮起一缕温情笑意,“我们一帮高年级男生说是积极参与迎新工作,实际上是为了看看新生里面有多少个美女,我和一个室友打赌,相约各自为对方指定一个女生,看谁能先泡到手。当时,我给室友指定了一个看起来似乎有点泼辣的女生,惹得他很不满意,你碰巧从我们身边经过,低着头,长发遮住了你的脸,穿一件半旧的高中校服,宽宽大大很不好看,我那室友马上指着你说就这个了,我自然也很不满意,正想叫他另指一个人,突然听到有人喊秦可儿,你抬起头循声看去,恰好面向我们,我看见了你的眼睛,乌黑明亮,特别的漂亮,反对的话立刻被我给咽了回去。”
可儿笑:“一见钟情?”
“严格的说,不能算一见钟情,我和杨帆不同,他对私生活有一种严谨认真的态度,虽然很受女生欢迎,但对任何女生总是礼貌的保持适度距离,在你之前,他没有过任何女朋友。我却喜欢玩,认识你之前,有过好几个女朋友,甚至在认识你之初,还是抱着好玩的心态,正如你曾经对我的评价那样:看中了一个目标,想要征服目标,从征服的过程中寻找刺激和成就感。大概是我游戏人生应该受到惩罚,等我发觉自己不知不觉真心实意喜欢上一个人时,你的身边有了杨帆——我最好的兄弟和朋友,那时候,你们俩的感情如胶似膝,我以为自己这份不能见光的爱情只能烂在心底了,有一段时间,特别害怕看见你们,只要一看见你,我就会整夜整夜的失眠,很是难受。后来,因为杨帆妈妈的介入,你们之间出现了嫌隙,我阴暗的想,如果你们分手了,是不是意味着我就有希望了?”
“可你当时明明一直在帮我们。”
“因为我看见你偷偷的哭,一个人在操场旁边的小树林里。”坚韧聪慧如可儿,展现在人前的永远是朝气蓬勃的一面,无意中窥见她的软弱,他才明白:“于我而言,你的快乐更甚于一切,如果不是杨帆娶了别人,心底的这份感情,我可能永远不会向你坦白。可儿,我并不是想趁人之危,这一次,我是买好了戒指专程为向你求婚而来,就当是给我一个机会、圆我一场美梦,又或者给我一个彻底死心的理由,可不可以真真正正的订这一场婚,而不是当作演一场戏?”
可儿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她问:“你们打赌的结果是什么样子的?”
“不分胜负,为了庆祝大家都没输,我们各请对方吃了一餐饭。”
可儿“扑哧”一声笑,渐渐地,轻浅笑意变成了畅快大笑。
订婚仪式很简单,可儿准备了一桌酒菜,从医院接姥姥回家,又请湘雨一家人来做客。在众人的见证下,周正浩把那个准备已久的戒指套上了可儿的中指。
“礼成!”湘雨拍手起哄,“大家掌声鼓励!”
因为喜悦,在场的长辈们纵容了湘雨的戏闹,附和着一起鼓掌。最高兴的人莫过于姥姥,喝一口周正浩和可儿敬上的茶,连声说:“甜,真甜!”
湘雨捂着嘴笑:“现在就算给姥姥喝黄莲水,大概她都会觉得甜。”
秦雪莲欣慰笑:“心里甜,自然喝什么都觉得甜呐。”
看见亲人们的快乐,可儿觉得一切都值了,不经意转眸,正对上周正浩含笑的眼眸,于是向他微微一笑。
这天夜里,姥姥安详的走了,没有一点痛苦,在睡梦中带着愉悦的笑容离去,可儿和妈妈把姥姥的骨灰埋进了与姥爷在一起的双人墓穴里,也许这正是她想要的圆满结果,有了这样一个认知,可儿母女才不再那么的悲伤。
安葬了姥姥。可儿和周正浩先把秦雪莲送回深圳,同时,湘雨也把父母接到了深圳养老,赵永年夫妇居住的小区离可儿家很近,同乡老友常来常往,秦雪莲心情开朗了许多。见妈妈有赵永年夫妇作伴,可儿才放心的随周正浩去北京拜见他的父母。
周正浩的父母其实并不是如他所说的那样属于暴发户,他们出生于世代书香门第,是早年期间的留学生,借着改革开放的大浪潮,回国赚到第一桶金,开创了一个集团化的大企业。
对于秦可儿这个准儿媳妇,周正浩的父母出乎意料满足,他妈妈拉住可儿的手笑得合不拢嘴,他爸爸则拍着儿子的肩悄声说:“行啊,居然把大名鼎鼎的承邺集团总经理给摆平了,儿子,你是老爸我的偶象。”
周正浩被他的调侃给弄得哭笑不得,决定预先给父母一个心理准备:“可儿和其他女孩不同,她不会放弃自己的事业,也许将来不能呆在家里相夫教子、侍奉公婆,但并不代表着她不重视家庭,不尊重长辈,希望您和妈妈以后不会介意。”
“不介意,当然不介意,媳妇能干,不正说明我儿子优秀嘛,过于出色的女人,一般人怎么配得上。”
可儿早就和宋恬约好,趁此次来北京的机会,老同学见个面叙叙旧。吃过午饭,周正浩从车库里开出自己的车子,把钥匙递给正在看地图的可儿,“这里离Z大挺远,找得到路吗?”
“应该没问题吧,好歹在北京读了四年书,”可儿抖动一下手中的地图,小心折叠好,“实在不行,可以看地图或找人问路呢。”
周正浩还是不放心:“要不要我陪你去?”
“不用了吧,”可儿笑:“女人聊天,男人凑什么热闹,不把你闷坏了才怪。”
“没关系呀,”周正浩开玩笑说:“我就当是去看美女好了,好歹宋恬当年是我们经济学院三大美女之一。”
可儿好奇:“另外两个是谁?”
“一个是桑丽娜,生过孩子后,身材发福了,真可惜!”周正浩感慨无限。
“哦——”可儿斜睨着他似笑非笑。
周正浩见她眉梢带笑微挑,腮畔一抹红晕斜飞,格外的妩媚动人,胸口突突跳了几下,很想亲一口。
“还有一个美女呢?”可儿追问。
周正浩定定了神,终究克制住了想亲一口的冲动,说:“还有一个美女不就在我身边嘛。”
“贫嘴!”可儿笑着横他一眼,拉开车门,准备上车,“我走了,找不到路再打电话给你。”
“可儿——”周正浩喊一声,可儿回头用询问的眼神看他,他伸过手摸摸了她乌黑的长发:“早点回来。”
尽管已经订婚,但彼此间从来没有过任何亲昵的举止,这似乎是他们之间最亲近的动作了,可儿愣了愣,点头柔声说:“放心吧,我快去快回。”
目送车子消失在车道拐角处,周正浩才转身回家,刚走在大门口,他下意识的脚步一顿,侧首望去,果然看见杨帆站在别墅旁边的花圃前,也不知道他在这里站了多久,看到了多少。逆光而立,光影交错中,他的表情模糊不清,迎着周正浩的目光,杨帆平静解释:“我看见你的车子,本来是想过来打个招呼。”
周正浩慢慢走近杨帆身前,“去喝一杯吗?”
“好。”杨帆率先起步向前走。
虽然说严冬万物萧条,小区会所的清酒巴里却依然春意盎然,绿色植物点缀的屏风隔出一个个独立的空间,大厅中央的水榭歌台上,小提琴手演奏着舒缓悠扬的乐曲。
“我和可儿订婚了。”周正浩开门见山。
“恭喜了!”杨帆淡淡的语气,仿佛漠不关心。
“我知道她不爱我,也清楚你在她心中占据着什么样的位置,可是,没办法,我就是放不下她。”周正浩自嘲的笑了笑,端起酒杯慢慢饮尽一杯。
杨帆低垂眼帘,盯着浮在澄清酒液上方的白色泡沫,沉默不语,淡漠的脸上看不出他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以前你们的关系那么好,我早就绝望了,不,应该说从来不敢有一点奢望,我所能做的只有努力忘却她,于是交了一个又一个的女朋友,可是,每交一个女朋友,我会控制不住的拿来和可儿对比,比她漂亮的没她聪明,比她聪明的没她温柔,比她温柔的没她坚强......比来比去,任何一个人和她相比,总有不尽如人意之处,结果,我越是想忘了她,她在我心中的音容笑貌反而越是清晰。”周正浩又喝下满满一杯酒,“对不起,杨帆,我没想过打扰你们,可是,你既然已经放手,我却想赌一把,为自己争取一次。”
“我现在不是她的什么人,你根本没必要说对不起。”杨帆推开酒杯,面无表情的从座位上站起:“我还要带舒娅和小忻去见我爷爷,先走一步了。”
老同学见面固然高兴,却并不特别激动,也许是因为大家都不再青春年少激情满怀,变得冷静自制。叙过旧情,又把这些年来各自的变迁讲了一遍,再找不出其它话题可说,可儿恍然惊觉,六年岁月,每个人生活经历不同,思想观念不断变化,不知不觉中距离已悄然存在于昔日的朋友间。
宋恬看了看时间,说:“一起吃个饭吧,校门口一家新开的饭店很不错。”
可儿提议:“不如,去食堂吃饭?”见宋恬诧异的看她,又笑着补充一句:“太多年没尝过Z大食堂的饭菜,有点想念了。”
正是学生用晚餐的时间,食堂里人来人往,两个衣饰精致、气质出色的漂亮女人置身其间难免引人注目,对于那些好奇的目光,可儿泰然处于。看着身旁来来往往的年轻面孔,一个个青春盎然,神采飞扬,可儿不无羡慕:“恬恬,看看这些学生,不得不承认自己老了。”
“也许若干年后,他们会有和我们一样的感慨。”宋恬敲了敲桌面,“还记得这个位置吗?”
可儿点头:“以前——”以前,她和杨帆、宋恬和吴选松,还有叶菲、姜兰......大家偏爱这个位置, 曾经一度把当年那张桌子称为403寝室的情侣桌。如今除了叶菲那一对修成正果,其他人都以劳燕分飞作为结局。
“你和杨帆,太可惜了——”宋恬轻叹,“大家都知道他一直在等你回来,为什么最终还是分开了呢?”
可儿不答反问:“你和吴选松呢,明明一起留校了?”
“原本已经准备结婚,正好那个时候学校推荐我去读在职研究生,而他被推荐到地方政府机关去任职,我们决定婚事延期两年,等各自的事业基础稳固了再结婚,谁知道两年后重新聚在一起,才发觉对方都不再是自己记忆中的那个人了,没有人变心,只是我们自己变了......”
“原来,是我们自己变了——”
可儿和宋恬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悲伤。
“秦可儿!”乍然一声惊呼把可儿和宋恬吓了一跳,循声望去,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小跑过来,怯怯的问可儿:“请问,您是秦可儿师姐吗?”
对着女孩殷切的目光,可儿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女孩大声欢呼:“太好了,师姐,真的是您。”
一旁观望的众多学生相继围了过来,“师姐,您好,我也是经济学院的学生。”
“师姐,您是我们经济学院许多女生的偶像。”
..............
隔着人群,可儿和宋恬相顾无奈苦笑,一场同学叙旧,最终以这种热闹的方式结束。
可儿从Z大出来,天色已经完全暗下去,周正浩打来电话,得知她正在回去的路上,就叮咛了几句小心之类的话,未了,犹豫的说:“可儿,我今天看见......”
他后面的话声音很轻,可儿正在开车,一时不留神没有听清楚,问:“看见什么?”
“算了,等你回来后再说。”周正浩匆匆挂断电话。
可儿有点心不在焉,没有察觉他的异样,车子转过前面的一个弯,Z大就完全脱离了视线范围,她在拐角处停下车子,远眺Z大校门,两盏明亮的顶灯下,校门庄严肃穆,后面是浓墨般的天幕背景。门还是那道门,里面的学生一批又一批的变更着,正如宋恬所说,只是我们自己变了。
时间对于感情是最具杀伤力的东西,等待足以让一个人激情殆尽,譬如她和杨帆,六年天各一方,沓无音讯,她对他的记忆始终停留在六年前的那个翩翩阳光少年身上,回国后,两个人没有好好相处过,更没有认认真真重新了解彼此。她以为只要有心,一切尽在自己把握住,却忘了人心不由任何人把握,哪怕是一个人自身也把握不了自己的心。六年的时间,她已经改变,凭什么认定杨帆就一成不变;又凭什么认定在彼此都发生改变后,他还会一如既往的在意她?
车子驶入与小区公众休闲区毗邻的车道,可儿按下车窗玻璃,孩子们的嬉戏笑闹声传入耳中,偶尔交杂着几声父母关切的呼喝,寻常的凡俗生活,真实而幸福。 隔着林萌小道,可儿贪恋张望那些不安份蹦达中的孩子,可爱纯真的小脸庞上,鲜活的快乐与满足。
电话铃音响了起来,又是周正浩来电,可儿接通电话,正想说自己已经回到小区,视线突然被几道熟悉的身影攫住,顿时忘了说话。那是很抢眼的一家三口,父亲高大俊朗,母亲美丽动人,孩子更是粉雕玉琢,惊人的漂亮。
小忻在前面一边跑一边不时回头喊:“爸爸,妈妈,快点,快点。”
舒娅笑着从后面追去:“小忻,老鹰抓小鸡来了。”
杨帆不紧不慢走在最后,微笑看着嬉戏中的母子。
鬼使神差般,可儿驾驶车子跟随他们缓缓滑行,直至看着他们进入小区的一幢别墅。房间里亮起灯,可儿出神望着那映照在窗子上的桔黄色灯光,曾经一度,她试图放弃一切,只求在万家灯火中,能与杨帆共同拥有一盏温暖的小灯。然而当选择真正来临时,她终究舍弃了那平凡实在的小灯。再回首亦不是当初,两人皆不是!
凉凉的夜风拂面而过,刺得眼眸剧痛,眼底潮意涌动,可儿闭上眼伏在方向盘上。手机铃音响了停,停了又响,她充耳不闻,在这一瞬间,只觉得心灰意冷,无力再去理会身外世事的一切。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敲击车窗玻璃,宁静夜里,清晰的声音仿佛敲打在心上。可儿猝然抬头,才发觉天色已由原来浓墨般的黑夜转为深灰色,窗外是周正浩憔悴的脸庞。
坐进副驾驶座里,周正浩说:“打你电话没人接,我怕有什么意外,就出来找你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看他那疲惫不堪的样子,一夜心急如焚的焦躁、奔波寻觅的辛苦可想而知,可儿愧疚:“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他惆怅望向窗外,那幢房子里的灯光早已熄灭,在灰蒙蒙的天幕下寂静伫立,“我本来早该告诉你,杨帆也住这个小区,只不过,我仅仅是凡夫俗子中的一员,也有私心,所以刻意隐瞒了你, 可儿,如果、如果你想见他,就大大方方的去见吧,不要再这么的傻,守在门外他不会知道。”
可儿黯然:“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很可笑,是吗?”
“这种可笑的事情,我也曾经做过。”周正浩脸上恍然浮起一种忧伤的神色,“得知你们同居的那个晚上,我很快的跑了,实际上,我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莫明其妙的走到了你们居住那幢楼的后面,抬头望着你们房间的窗子直到灯光熄灭,我跑到附近一家酒吧里喝得大醉,抱住酒瓶子痛痛快快哭了一场,然后,决定永远忘了你......”
可儿怔怔看着他。
“天快亮了,”周正浩回过头,对她温和笑了笑:“你休息一下,我来开车,先回我家去睡一觉,容光焕发,才好来见他。”
可儿终于下定决心,“可不可以陪我来了却最后一桩心事?”
舒娅轻缓的走下楼梯,看见杨帆还站在窗前抽烟,几乎与昨晚她离去时维持着同一个姿势。早晨的阳光清澈纯净,照得他指间的一缕青烟也变得稀薄透明,窗台上一株水仙大概不耐烟火熏陶,焉焉的耷拉着花朵。
走到他身旁,她问:“一夜没睡?”
杨帆没有答话,掐灭手里的烟蒂,紧接着又点上一支烟。
舒娅看了看堆满烟蒂的烟灰缸:“是不是昨天看见秦小姐了?”
杨帆迅速瞟她一眼,“舒娅,你没必要时时刻刻都这么的聪明。”
舒娅笑着摇头,果然不出她所料,从昨天下午开始就察觉他有些魂不守舍,“不是我聪明,而是你自己不会掩饰,上次在上海见过秦小姐后,你也表现很反常,这又何苦,既然忘不了,就别难为自己......”
杨帆打断了她的话:“小忻呢,还在睡觉吗?”
舒娅明白他不想再继续原先的话题,便顺着他的意思说:“不到九点钟,小忻是不肯起床的,我去热早餐,吃点早餐后,你补眠一下。”
见杨帆没有表示出反对的意思,她向厨房走去,刚走两步,门铃响了起来,“咦,这么早会有谁来?”打开房门,她讶然呆怔一下,随即表现得出乎寻常热情,敞开大门:“秦小姐快请进来。”
杨帆霍然转身,果然看见可儿站在大门口,歉意微笑:“对不起,打扰你们了。”在她身后,澄净温暖的阳光洒满天地。
把可儿迎入大厅,舒娅为他们倒了两杯茶水后,立刻识趣的回避了。隔着诺大一个厅,两人相对无语,半晌,杨帆走到大厅中央的沙发前,“请坐!”抽了太多烟,他的声音沙哑,拿起茶水饮一口,润了润干涩的喉咙,他又拿起烟盒。
“如果烟瘾不是很大,还是戒了吧,对身体不好。”她轻柔的声音里有一种诚挚的关切。
杨帆没看她,但仍放下了手中的烟。
可儿问:“颍姐还好吗?”
“还好,她是不折不扣的独身主义者,每年用一半时间工作,剩下一半时间满世界周游,现在很难见得到她。”
记起那个率性洒脱的女子,可儿会心微笑:“如果有机会,请代我向她问好。”
杨帆轻牵一下唇嘴,若有若无的一丝笑意:“好。”
房内再次陷入沉寂中,过了好一会儿,可儿终于开口轻声喊:“杨帆。”
他抬眼看着她。
“我对不起你,颍姐曾经告诉我,你对一个人好时,会全心全意为对方着想,可是一旦过份伤了你的心,就永远得不到你的原谅。私自决定放弃孩子并离开你的时候,我也曾想过这么做会伤了你的心,但依然暗存了侥幸心理,想着等我功成名就归来时,或许你能体谅我当年的苦衷,总以为,只要我努力去争取,一定会博得你的原谅,却忘了站在你的立场上去想想。当年面对那么多压力,你始终不肯放弃,为了我们的未来、我们的孩子,你满怀希望,全心全力的努力着,而我毁去你的希望和努力,只在一瞬间,我想我是真正伤透了你的心,对不起,杨帆!”
杨帆动了动唇,终究没有说出一个字。
可儿眼底泛起水光,轻轻吸了一口气,声音有点阻滞:“昨天晚上,我看到你和舒娅带着孩子散步,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早已完完全全被摒弃在你的生活之外,当时心里很难过,但至少看来你是幸福的,这何尝不是一件好事。我们都不再是原来那个人,永远也无法找回最初那份心情,以后,你有你的生活,我不会再来打扰你。而现在,我只想对你说一句谢谢,谢谢你给了我一段鲜活快乐的少年时代,你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回忆,也是这些年来让我奋斗至今的最大动力,也许,这一辈子我永远忘不了你,但我会学着慢慢以平常心来待你。”最后,她深深地留恋看他一眼,似乎想把他的容颜烙在心底,“再见,杨帆!”转身无声无息离去。
走到室外,被眩目阳光一晃,她止不住泪如泉涌。周正浩站在车子旁边静静等待,看似淡定从容,紧崩的脊背和不知不觉用力紧握成拳的手却泄露了他心底的真正情绪。一路淌着泪,可儿向朦胧泪眼里的模糊影像走去,终于在最疲惫软弱的时刻找到了一处可以安心休憩的温暖怀抱,伏在他的肩上,她哽咽着:“请允许我最后一次为他落泪。”
周正浩不确定的抬起手,轻轻揽住她的肩,才长长吁了一口气,竟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刚才,真害怕你再也不会回来!”
看着可儿离开,杨帆僵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一动不动,空虚与乏力充斥全身,他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
身后传来轻盈的脚步声,杨帆没有回头。舒娅来到他对面坐下,仔细端详他片刻,问:“这样较劲能让你更快乐吗?”
杨帆恍若未闻。
舒娅继续说:“不肯原谅,能让你更加轻松吗?”
“那么你呢,”杨帆惘然:“怎么不问问你自己,为什么至今不肯回到那个男人身边?”
“他没有来找来,”舒娅回答:“如果他肯回头找我,只要心里还有他,我会不顾一切的扑进他怀中,我不会像你一样难为自己,顺从自己的心不是更快乐吗?”
杨帆的胸口急剧起伏。
“杨帆,关键在于你自己是否依然爱着那个人,其他的都是次要因素。”
杨帆猛然跳起,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舒娅在他身后低声自语:“但愿一切还来得及。”
远远的,杨帆看见了伏在周正浩肩上哭泣的可儿,周正浩温柔呵护着她,顿时,他的双脚如同灌满了铅,沉重得抬不起分毫,只能呆呆看着眼前这一幕。
周正浩也看见了他,平静的回视他,平和眼眸中是不容退让的坚定,默默相视片刻,周正浩扶可儿坐入车内,车道上十分洁净,车子启动后甚至没有扬起一点灰尘,弯过一个漂亮的弧度,车子彻底从杨帆的视野里消失。
灿烂阳光仿佛在瞬间黯淡了下去,这一次的错过,就是一辈子的错失,杨帆按了按胸口,剧烈的痛楚让他的视线渐渐模糊,只是他再无法如同当年那个懵懂少年那般,痛痛快快的嚎啕大哭一场。
凉风四起,婉转悲凉的歌声随风飘来:......人有悲欢离合 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婵娟......
秦可儿伏在窗台上,听着一曲《但愿人长久》,泪流满面!
(/42692/42692774/3802001.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