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千零五章 陛下阳谋

很多事情都有可能引发大规模的反对,但却都能得以施行,原因便在于先在小范围之内予以讨论、妥协,形成既定事实,等到实行之时纵然外间舆论纷纭,闹一阵见到无可更改,也就逐渐平息下去。册封昭仪这件事便是如此,中书省拟定诏书,门下省审核通过,宗室载录于玉碟之上……私底下如能如此运行,纵使御史台之后发起弹劾、朝野上下议论纷纭,大抵也不能扭转事实。

可现在第二步便遭遇封驳,足以见得此事有悖常理、不得人心,几乎可以宣告失败。

再拿去朝堂之上商议讨论,反对者只会更多,断无通过之理。

刘泊如此操作,岂非自取其辱?

且关键“取辱”者并非刘泊,而是陛下……

马周沉思稍许,感慨道:“如若陛下此等坚韧之心志能够保持下去,倒也不失为一桩幸事。”崔神基愕然片刻,忽然领悟:“可万一不行,岂非弄巧成拙、得不偿失?”

马周意味深长:“敢于直言犯贱、违逆圣意者,固然会被视为国之忠臣,可与此同时也意味着对皇权毫无敬畏……你愿意青史之上背负这样一个评价吗?”

崔神基赶紧摇头:“犯颜直谏乃是制止君上乱命,但君君臣臣、尊卑上下,岂敢有半分亵渎之心?”他已经明白陛下以及刘泊的用意,就是要在朝堂之上形成一股“天下人皆反对皇帝”的态势,彻底引发舆论,将自己放在“弱势”甚至“遭受欺凌”的位置。

就赌一赌大臣们自珍羽毛、爱惜名誉,不肯背负“凌虐君上”之骂名。

越级晋升这件事确实不对,可说到底也不过是皇帝家事而已,就因为这样一件小事便导致皇帝遭受整个朝堂的攻讦、反对,将皇帝置于“昏君”之境地,大臣们何其猖獗?

“破釜沉舟、背水一战,陛下有魄力啊!”

“怕只怕这股魄力未能使尽,如若半途而废,那就得不偿失了。”

马周感叹。

臣子对于君王之要求,其实很是复杂。

臣子讨厌非常强势之君王,威望厚重、令出如山,臣子毫无反驳之余地只能执行,任何劝谏的话都听不进去,如隋炀帝那般看似雄才大略、能力出众,实则一意孤行、刚愎自负,结果却将整个帝国搞得一团糟。臣子也讨厌软弱的君王,旁人说什么都信,既无主见、更无担当,致使政出多门、朝令夕改,朝野上下无所适从,多做多错、不做不错,整个吏治腐败朽烂,直至积重难返,将整个帝国拖入深渊。最完美的君王自然是那种既有强大之威望、卓越之能力,又能听取臣子之谏言,自审己身之过失,譬如太宗皇帝……

可古往今来帝王者无数,能够比肩太宗皇帝甚至更胜一筹者又有几人?

偏偏李承乾作为太宗皇帝的儿子,又一度几乎被废黜,难免将其与太宗皇帝做出比较。

这极不公平。

故而大臣们对于李承乾之期望谈不上多高,只要能够立身持正、心志坚毅、勇于担责就好。但即便是这一点,可并不容易做到……

孙处约急匆匆跑进值房,喘了口粗气,这才疾声道:“启禀亚台,刚刚门下省封驳了中书省的诏书,中书令亲至门下省与侍中理论,被侍中驳斥,却并未放弃,扬言朝会之上要当众诵读诏书,文武群臣一并商议讨论,看上去志在必得啊!”

刘祥道端坐窗前椅子上,慢条斯理的喝口茶水,道:“看上去志在必得,就一定志在必得了?你对此有何看法?”

孙处于迟疑一下,小声道:“下官认为中书令此举无异于自取其辱,朝中文官无论正直亦或贪腐,明面上都素来标榜清正,各个都想效仿文贞公,以反对皇帝诏令为荣。此番册封昭仪之事若只在私底下沟通、妥协,或许还有几分成事之可能,可一旦拿到朝堂上讨论,绝无成功之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