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楼的确是事先安排好的,我厉害吗?”赵栩笑眯眯地问。
“厉害。”九娘点点头,觉得这两句话似曾相识,想起当年芙蓉池上打水漂的事,她不禁也笑了起来:“厉害,你最厉害了。”
就是那天,赵栩送给她那柄短剑。九娘轻叹了一声:“可惜六哥你送我的剑被阮玉郎夺去了。”
车窗外光线骤然明亮了起来。九娘掀开车窗帘的一角,原来车队已进了樊楼的后门。外头嘈杂起来,车夫连声喊着“吁”,跟着有人开始从太平车上往下搬东西。从车里,能看见章叔夜正有条不紊地安排随行的亲卫去各处戒备。那些四司六局的仆妇们跟着掌事们在盘点收拢器具。
赵栩凑过来往外看了一眼:“这么快就到了。那剑总拿得回来的,你放心。不过原来阿妧你一直记得当年芙蓉池边我们说的话。”
“你那么啰嗦,我自然记得。”九娘放下车窗帘,偷笑了起来:“奇怪,为何坊间会说六哥不苟言笑,跟表叔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谁想到竟是个话痨,还是个嘴上抹蜜的话痨,偏偏他说的话,她怎么听怎么都觉得甜,难不成两辈子的书把她读傻了?
“阿妧不知道吗?我舅舅的俏皮话只说给舅母听。”赵栩离她近了,鼻中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甜香,似花非花,似草非草。因车窗帘坠下,九娘的半边脸也再次隐入了车厢内的昏暗之中,偏偏他目力极好,只觉得那帘外的亮光还赖在她脸颊上不肯走,莹莹如玉,不由得心中一荡:“我的话,自然只说给阿妧一个人听。”
九娘才惊觉这人怎么又靠过来了,下意识手中纨扇隔了一隔,轻轻啐了他一口:“你总说这些不正经的话——”
赵栩扬眉奇道:“咿,不正经?我可不能平白背了这么个名头,太亏了。阿妧,你听好了,你眨十次眼后我要牵牵你的手。你想一想,给我左手还是右手还是两只小手都——”
九娘心猛地狂跳起来,手中的纨扇猛地盖在赵栩嘴上:“你想得倒美。”却无意识地瞪大了眼,一眨也不敢眨,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赵栩见她瞪着一双水润杏眼强忍着不眨眼,薄怒中掩不住羞涩,显是将他的玩笑话当了真,心中大乐,一面开始算计去中京的这一路上,如何才能每日都和她这般单独相处,一面琢磨着该如何让她少些对“亲近”一事的反感和戒备。
“原来阿妧也明白我那句厉害不厉害是故意提起的。”赵栩轻轻伸手在她眼前一晃,见九娘眼睫轻颤,笑不可抑:“眨了一下喽,咿,两下,三下。”
九娘立刻明白自己不是这无赖的对手,干脆主动按了按赵栩的手背,冷哼了一声:“便给你得逞一回又如何?若再敢耍无赖,有你好看。”心想要不是你长得好,腿又受了伤,你只能想得美去。
赵栩大喜,反倒使不出更无赖的手段来,手背上痒痒的,又舍不得也不好意思去再摸两下。两人对视一眼,都红了脸,转看向车窗外头。
赵栩眼角却仍离不开九娘,当日碧水红花下,她就已经美得令人窒息。他全然不记得池边艳若朝霞的木芙蓉花,后来常常梦回那场景,才惊觉那片粉云灿烂到了极致。那时他全幅身心都在她身上,看着她小小面孔上一时迷茫一时无措一时豪情万丈一时精灵古怪,他就跟着心疼着急高兴和快活。她听说自己要去契丹接回赵瑜,就那么竹筒倒豆子似的出谋划策,絮絮叨叨又忧心忡忡的。每每想起,他又欢喜又担忧,他不舍得她掺和这些国事朝事家事,如今因缘际会却要带着她同赴中京,自己这般厚颜无耻耍无赖,她也容下自己得寸进尺。
若别无他人,赵栩真想把眼前一身男装也难掩风流的人儿揉进怀里紧紧抱上一抱。
“郎君,娘子,一切已安排妥当。”章叔夜沉稳的声音在车窗外响起。
赵栩乐开了花,低声暧昧地道:“叔夜这般称呼你我,正合我心意。”不等九娘反应过来,他伸手在窗棂上敲了三下。
成墨和惜兰赶紧打起帘子。章叔夜亲自上来告了礼,将赵栩背了下去。
九娘刚回味过来赵栩又在调笑自己,却已来不及恼他,扶着惜兰的手下了车,抬头见一高大魁梧的人走了过来,定睛一看,吃了一惊。
“高似?”
院子里光线虽然昏暗,九娘依然看得分明,高似原先略飞霜的鬓发如今已全白,他眉眼间弥漫着一股哀莫大过心死的郁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