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陈年烈酒

听南 诀别词 6971 字 20天前

徐秉然忽然翻了个身,不抱着她了。

夏听南笑眯眯地把他拉回来:“你的头别离我这么远。”

徐秉然一蒙。

夏听南聊了聊自己高考前的日常,贫乏无聊,三点一线,但徐秉然听得很认真。

有一些是她之前和他提过的,有一些则是他不知道的。

然后她说到陈茜高考后和喜欢的男生在一起了,但不久后又分手了,因为陈茜没有和他考到同一所大学,担心会受不了异地恋。

两个人分得安安静静,但夏听南知道陈茜很伤心。

“可是他们关系这么好,怎么能说分就分呢?我以为他们会永远在一起。”

徐秉然抓住她一直在摸他头的手,用力捏了捏,语气有些沉:“没有什么是永远。”

徐爸爸徐妈妈结婚的时候渴求的也是永远,然而却落得一地鸡毛,出轨的出轨,出意外的出意外,只留下一个他,在尘世中挣扎。

徐秉然甚至都怀疑过自己存在的意义,在某个瞬间产生过一了百了的心思。

夏听南怎么会觉得相识两年就会永远在一起呢?两年,只占他和她相识时间的一小截,连他都不确定自己和夏听南能不能永远这样下去,何况只是相识两年的他们呢。

以后会不会有另外一个男人,在夏听南身边听她碎碎念,拥抱着夏听南,做着他不敢也不能对夏听南做的事情。那个男人可能比他有趣,比他阳光,比他的家庭幸福美满,有一个轻松愉快的工作,未来不必早出晚归没有时间陪家人,能让夏听南永远衣食无忧,快乐地生活下去。

夏听南发现徐秉然情绪突然有点消沉,她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以为他是想到了徐爸爸徐妈妈。

她迅速转移话题:“你说我报什么学校好?虽然我没估分,但我觉得肯定有学上。”

“你还挺自豪。”

夏听南笑:“我就不是读书的料,有学上就不错了,运气好说不定还能上个本科。”

“你想学什么?”

“不知道。”

她对未来的专业选择没有丝毫概念。

“有没有什么专业适合看小说和打游戏?”

“家里蹲专业。”

夏听南:“……”

到最后,他们也没商量出来夏听南读什么专业好,徐秉然认为什么专业都没关系,条条大路通罗马,只要夏听南自己开心,随便选一个自己感兴趣的专业就可以。

夏听南讲着讲着就有些发困,台灯的暖光滋养着睡意,等徐秉然再说话时,已经等不到夏听南的回音。

夏听南总是风风火火,笑起来的样子散发着独有的光,但睡着的时候,那张脸却乖巧沉静得不像同一个人。

徐秉然轻轻把她放平,撑着头侧躺着看她。

她瘦了,脸上的婴儿肥已经快看不出踪影,脖子下方甚至能看到锁骨的痕迹,她的身体在台灯的照射下映出光与影的交接。

徐秉然伸手沿着那条圆弧形的明暗交界线轻轻地划。

“唔。”夏听南从鼻子里发出一点声音,偏了偏头。

她真的很怕痒,不只是后腰,好像哪里都是她的禁区。

慢慢地,他的手指从她侧脸沿着弧线划到嘴唇,又轻轻地擦过她的下唇,是和梦中一样的柔软,像是果冻一般。

鬼迷心窍完全能形容现在的他,又或是只是他的借口,只是因为他自己想这么做。

徐秉然有所为,有所不为,他好好学习不是因为父母让他好好学习,而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应该要学,母亲出轨、父亲去世都没有让他一蹶不振,他依旧走在去往目的地的那条道路上,因为他知道什么才是自己应该做的。

然而此时此刻,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是在踩高压线,但行为却不受大脑的控制。

他的手撑在床边,指关节因为紧张用力而泛白,青筋隐约浮现。

他的太阳穴有些发胀,紧紧注视着夏听南,眼中的夏听南越来越大,逐渐看不见其他,只有那一双紧闭的眼睛、垂敛的睫毛。

他的唇落在夏听南的嘴唇上方,好像要碰到,但又没有碰到。

时间停滞不前,呼吸也滞住,只能听见越来越响的心跳声,好像要把世界上所有昏睡的人都吵醒。

包括夏听南。

船舵无意识地转动,破旧的船逐渐脱轨。

徐秉然笃定地说道:“夏听南,你醒着。”

夏听南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颤,但眼皮依旧耷拉着,仿佛不睁眼,她就没醒来。

掩耳盗铃。

徐秉然苦笑了一下。

他看起来还是很冷静,好像不打算给夏听南留退路,也不打算给自己留退路。

他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是今天呢?为什么是此时此刻呢?

或许是陈楠的话刺激到了他,又或者是汤诚的喋喋不休让他厌烦,也或者是夏听南对于永远的定义让他颓然,心中油然升起无法言喻的冲动,不想再等,也不想再犹豫,想豁出去试一试,试一试夏听南能不能为他所动。

房间里的冷气还在呼呼地吹,夏听南心里掀起惊涛骇浪,任何一种情绪都没有震惊多。

徐秉然为什么要亲她?

还能为什么?

她又不是傻子。

可是怎么会……

她是夏听南,他是徐秉然,怎么会?

两个人熟悉到夏听南甚至知道徐秉然臀部靠下有一个小胎记,她小时候还拿这个胎记嘲笑过他。徐秉然甚至知道她后腰上有一颗痣,他不懂事的时候还说过那是夏听南的开机按钮。

他们伴随着对方从幼稚到成熟,在夏听南眼里,徐秉然和父母并没有什么两样,在有些时候甚至比父母还亲。

这样子的两个人,怎么会和情爱搭上关系?

她的心缓慢地跳动着,慢慢睁开眼睛,看到垂着头看她的徐秉然。

他的表情很淡,看她的目光也很温和,和平时没什么差别,但夏听南知道,哪里都不一样。

她的嗓音有些发抖:“徐秉然,你先让我起来。”

徐秉然以为她在害怕,于是很快松开她,和她拉开距离,靠墙坐着。

夏听南并不是害怕,只是觉得有些无措。她撑起身体,看到徐秉然把枕头立起来垫在她的腰后,和平常一样体贴入微。

夏听南沉默地和徐秉然对峙,心里惊疑不定,怀疑今天是愚人节。

“徐秉然,你——”她闭上了嘴,表情有点僵硬,眉毛皱成一个奇怪的形状,看起来满脸的不理解。

徐秉然喊她:“听南。”这两个字像是在他舌尖缱绻很久。

夏听南的心猛地一跳,后背出了一点汗。

乌龟拥有坚硬的躯壳,总是缩在自己的温房,本能地不愿接触风波。夏听南开心至上,觉得天永远是蓝的,水永远是清的,身边的人都是美好的。

她希望徐秉然不要再继续说下去,希望他们回到半个小时前,她还是她,徐秉然还是原来的那个徐秉然。他们之间百无禁忌,她会担心徐秉然,会用她的方式让徐秉然忘记烦恼,而徐秉然会对她好,和她一起长大,但不会想要亲她。

但徐秉然认真地说:“夏听南,我喜欢你。”

然后,他又轻描淡写地加了一句:“很久了。”

久到他想不起来是从哪一个瞬间开始心动,想让夏听南的眼里只有他。

夏听南摇头:“不可能。”

这势必是恶作剧。

她忽然放松了表情,扯开嘴角笑得很灿烂,用一副不成熟的样子若无其事道:“徐秉然,你是不是在和我开玩笑?”

徐秉然没有给她躲避的机会,很快反问:“你觉得我在开玩笑?”

夏听南的脸又僵住了。

徐秉然忽然用力扣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

他的身体坚硬且滚烫,胸膛里吵闹极了。

夏听南猛地抽回手,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怎么面对当下这个状况。

徐秉然收回手,唇绷成直线,唇色变得有些苍白。

他知道自己吓到夏听南了,但他的本意不是这样的,复杂的情绪漫上心头,知道是自己太心急,这个告白不合时宜。但说都说了,也没什么可后悔的,内心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一往无前。

夜已经很深,早就到了需要好好休息的时候。

“很迟了,先休息。”徐秉然说。

夏听南只是用力点头。

他用手碰了碰她的手,有点凉,起身又把空调往上调了一度,然后回到自己的床上,把床头灯也关上。

“我不是开玩笑。”他在黑暗中说道。

夏听南没说话。

“晚安。”

“晚安。”

这一夜,夏听南没有睡好,可能是白天睡得太多,也可能是脑子里太乱,也可能是徐秉然平静的呼吸声太过扰人,她根本抓不住平常的睡意。

他怎么能睡得这么安稳?夏听南觉得很离谱。

徐秉然却觉得这一夜是他很长时间以来睡过最舒服的一觉,没有任何压力,没有任何需要想的,因为他已经把自己想表达的和夏听南说了。

第二天起来,看到夏听南困倦无比,刷牙都没力气,黑眼圈挂到下巴,徐秉然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夏听南听到他的笑声,顿时差点心梗。

“我说喜欢你,你就睡不着了?”他以为夏听南的心大得很。

夏听南听他的语气轻松,她心里也放松了一点,抱怨道:“我还在想是不是我做梦了。”

“那你想明白了吗?”

她没好气地说:“想明白了,不是做梦,是你脑子真的进水了。”

徐秉然淡淡地笑了一下,没说什么。

出门前,夏听南换了一条裙子,这次没再问徐秉然好不好看。

徐秉然带她去附近最有名的景点,因为一部分学生已经放假,而且又是周末,所以人很多,他们排了将近一个小时队才进入园区。

夏听南还是有点不自在,总是想东想西,所以一直没敢和徐秉然对视,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着,然后用手机拍这边的风景。

徐秉然注意到她的躲闪,心里有点无奈。

他说:“夏听南,你自然点,我又不会怎么样你。”

夏听南叫道:“可是你说你喜欢我啊!”

旁边的一群路人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夏听南顿时闭上嘴,眼神开始到处飘,半天没有落点。

徐秉然说:“叫这么大声,全世界都知道我喜欢你了。”

夏听南欲哭无泪,踹了徐秉然一脚。

前方人多了起来,乌泱泱的一片,摩肩接踵,徐秉然揽着她的肩,替她挡开熙熙攘攘的人流,缓慢地穿过人群。

夏听南瞥了一眼肩上的手,又偏头看了看徐秉然皱着眉的表情,在心里叹气。

返程机票是周日下午的,夏听南原本就没打算玩很久,留在这儿的时间实际也只剩下一天半。

从这一个景点到下一个景点,从这一条古街到另一条古街,他们的行程丰富但不匆忙。

徐秉然很称职地做着导游,把他觉得值得一去的地方都告诉了夏听南,还给她拍了很多好看的照片,让她可以发朋友圈,路上他还给她买了很多好吃的,让她带回去给夏爸爸夏妈妈。

时间过得很快,离开那天,徐秉然送她到机场。

机场里的人很多,办完登机手续后到安检口,两个人都有些沉默。

夏听南说:“我走了。”

徐秉然点头。

她忍不住又说了一句:“我真的走了。”

徐秉然慢慢地说:“夏听南,我是认真的。”

认真得不能更认真。

夏听南对他很好,但他想成为唯一。

她匆匆离去,离开前没有和徐秉然拥抱,只是短促地笑了一下,说了一声“拜拜”。

盛夏,绿叶在空中盘旋,万里无云,蔚蓝的天空划过一条线。

徐秉然眯着眼仰头看去,那是离去的标识。

而飞机上的夏听南只是怔怔地静坐着,脑子里都是分别前最后一个画面。

他拉着她的手说:“我正在追求你。”

有力又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