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嘛这么早就揭盖头?”
谢瑾笑道:“我怕像上回那样,不等我过来揭盖头,你就自己给揭了。”
沈荨扑哧一笑:“原来还记恨着这个。”
谢瑾转身拿起桌上的两个酒杯斟满酒,递了一杯给她:“上次还没喝交杯酒呢,好在这回补上了。”
沈荨与他喝完交杯酒,瞅着他道:“还有什么?”
“暂时没什么了,走吧。”谢瑾去握她的手。
“去哪里?”沈荨眨着眼睛问。
“外头呀,”他笑道:“都等着你去喝酒呢,只一件,不许喝太多,别忘了今晚什么日子。”
这一晚星垂阔野,长风无尽,巍峨城墙下的军营里热火朝天,喧闹了一整晚,大摞的酒碗堆得如小山一般高,新娘子到后来喝得酩酊大醉,豪迈地说了一句“从此西境军北境军都是一家”后,便摔了酒碗离了席。
她跌跌撞撞走错了营帐,被闻讯赶来的新郎拖回了自家作为新房的中军主帐。
婚后次日,两人一道骑马去了关外一处秀峰碧山中。
不一会儿细密的雨丝斜斜飘来,沈荨从马背上拿出两只斗笠,交了一只给谢瑾。
他诧异道:“何时准备了这个?”
沈荨得意一笑:“我从关下棉田那从农人手中买的,清明前后雨多,有备无患,怎样,我很有远见吧?”
谢瑾大笑:“是是是,的确很有远见。”
两人戴着斗笠,徐徐沿着山道上了峰顶。
此处是附近山脉中最高的一处山峰,站在峰顶上,山林翠色,万壑峰姿尽收眼底。
谢瑾取出香烛纸钱,寻了一处背风背雨的地方点燃香烛,烧了纸钱。
沈荨把酒杯中的清酒倾洒于地。
不久前那场战事中牺牲的两万多北境军将士,英魂应该已经回到了这里。
她摘下斗笠,仰头看向天际。
雨丝绵绵,从天空中不断地飘洒下来,不一会儿她的发丝就润湿了,睫毛上也沾了细细密密的水珠。
天色暗了下来,谢瑾也摘了斗笠,从她身后拥着她。
雨雾山岚中的群山现出另一种风貌,山顶上烟云漠漠,远处碧峰渺渺,置身于幽谧若海的群山怀抱里,身心都被涤澈,有新的力量新的期盼正在升起。
“烟霞润广树,碧叶绣清安。”
沈荨低声念了一句,侧头对身后人一笑。
这是谢瑾上京书房中挂在壁上的一幅字画题跋。
他笑若春山,低声应道:“新绿又一年,携雨看山归——走吧。”
两人上了马,于暮色中沿着蜿蜒的山道缓缓往山下行去。
沈荨不敢在望龙关久留,三日后便匆匆返回了寄云关。
这日她带着一顶斗笠,骑马伫立在蒙甲山边缘的一处山崖上,远远瞧着起起伏伏的关墙。
已经是初夏了,正午阳光炽烈,金辉撒在城楼下那片开阔的土地上,明晃晃的,把那片赤地烤得像是着了火。
寄云关的城墙堪称多灾多难,城楼下那块土地已不知浸透了多少遍鲜血,因此方圆十多里的地方几乎是寸草不生。
城墙已经经过了一次修整,墙体上的坑洞和残缺的墙垛被补平,但宽约三丈余的墙头上仍然处处可见不久前那场大战留下的痕迹,西凉人用拋石车抛来的石砲把地面砸得翻了起来,到处都是凹凸不平深深浅浅的坑,好几处塔楼也都塌方了,被掀去了顶,墙面上还有硝烟熏过的大片黑迹。
挨近蒙甲山边缘一处斜坡前的城墙倒塌了一段,不少西凉人从那里闯进关来盘踞在寄云关一带,西境军重新驻扎此处后,才把这些人一拨拨地赶了回去。
这一次西凉人和樊人举国来犯,战事的失利也造成了西凉和樊国国内的动荡不安,北部的草原上另有一个叫做女真的强大部落正在兴起,看势头也许会很快吞并日渐式微的这两个国家。
边疆的守卫任重而道远,或许永远不会有沉烽静柝的那一天。
沈荨叹了一声,打马下了山崖,往城墙下走。
寄云关是父亲母亲牺牲的地方,不管多难,她也得重新把这个地方守护起来,只是西境线百废待举,千头万绪实在太多,她觉得自己还是有些分身乏术。
从源沧江归来时,她带回了孙金凤和朱沉,这两人忙于集中训练新招募过来的一批士兵,在其他方面几乎帮不上她什么忙。
若是能把崔宴这个人精忽悠过来就好了。
沈荨眯着眼,心下盘算来盘算去,觉得这事有一定的难度。
日趋成熟的阴炽军已由顾长思率领,目前按照皇帝的指令南下,暂时驻扎在西南疆域,准备一举肃清南疆一带趁着这次国难冒出头的一些叛乱。
谢宜去了松州,北境的军事重镇獒龙沟缺了一员大将镇守,谢瑾把李覆调去了那里,望龙关只剩下了凌芷率领的一个骑兵营和少量有经验的步兵撑着,其余全是招募来的新兵,如果把崔宴也给弄走了,谢瑾怕会有些独木难支。
不管了,让他为难总好过自己为难,何况现下北境边防比起西境来说要牢固得多,沈荨无奈地想着,吩咐徐聪给她收拾行装,说要去望龙关一趟。
徐聪不解,连珠炮似地说:“昨儿将军不是才说兵部送来的那批甲器达不到要求么?范军师说已经招募了一批新的工匠,等着将军把图纸看过后就开炉改造,对了,您说要在城门外再建一个附郭箭楼,那边还等您出图纸,另外昨晚从城墙缺口那窜进来抢东西的那伙西凉人——”
“停!你别说了,”沈荨嚷了起来:“再说我头都大了,范军师这人但凡能自己拿点主意,我也不至天天忙得团团转——事情先暂时放一放,我现在去抓一个人过来,你等着吧,他来了咱们就能喘口气了。”
徐聪想了想,笑道:“您是说崔军师?那当然好,崔军师说话虽难听点,人也狠了点,但真是很能干——就不知谢将军放不放人?”
“不放也得放,”沈荨发狠道:“我会让他放的。”
从寄云关骑马至望龙关,速度快的话三天两夜能赶个来回,沈荨草草处理了一下军务便赶着出发,于次日日落后到了望龙关。
尽管已是夏初,入夜之后的北地依然凉意悠悠,山风一吹,便将日间积攒的暑气驱赶得一干二净,望龙关大营里此时静悄悄的,沈荨到了中军大帐跟前,祈明月迎上来接过马缰,把马牵去了马厩。
沈荨撩帐进去。
长案边谢瑾抬起头来看她一眼,又把头埋了回去。
已经过了繁忙的晚操时间,谢瑾这会儿只穿了一件藏青色单袍,微湿的发丝垂在肩上,显是借着入睡之前的一点时间来处理日间积压的公务。
他身姿笔挺地坐在案前,一张脸凛若冰霜,好看是好看,就是很有几分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沈荨知他有些恼她,十天前他放下望龙关的军务赶到寄云关,哪知沈荨跟他说了几句话就带着徐聪跑了,这一跑就不见了踪影,谢瑾等了一天一夜,最后只得独自骑马出了寄云关大营。
过后谢瑾来了两封信,她看完就放在抽屉里,也一直没时间回。
沈荨看他明显还在生气的样子,也就没理他,自己唤人提了热水进来,进内帐去沐浴。
内帐还是两人成婚时的布置,靖州城谢宅里硕果仅存的几件家具和屏风都被搬到了这里,又被收拾了一番,将就将就,也就与一般的卧房无异了。
那架拔步床被按在了内帐中央,虽然镜子已经被取走,但四周的帐幔垂下来,还是这里最气派最堂皇的一件家具,只是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
沈荨在屏风后的浴桶里泡了泡,出来翻了一条裙子穿上,一面挽头发一面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