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瑾喉间发出低沉而欢悦的笑声,一把搂住她,抱起来扔到床上,以更热烈的吻来回敬她的突然袭击。
被褥间两人乱成一团,感觉彼此肌肤上逐渐升高的温度和加快的心跳,两人都停了一停。
“将帅大人,”谢瑾不无遗憾和不舍地整理了一下她的衣领:“时候不早了,你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沈荨看了看窗外高升的日光,一下从床上弹起来,散开发髻用手指梳了梳,重新往头顶上束。
谢瑾替她把发带系好,从后头抱住她在她头顶落下一吻,“记住你的承诺,等我摘下面具的那天,你要穿那条裙子,头发也要好好梳……就梳那晚的发式。”
沈荨快速整理好衣袍,套上护臂和腰带,转过身搂了一下他的腰,亲了一下他唇角,又摸了摸他的面具:“好好好,真是啰嗦……那我走了。”
她把干了墨迹的那张纸卷好放在怀里,很快便下楼去到昨晚她翻进来的院墙角落处,笑意微微地朝他转头一望。
谢瑾站在敞轩的楼台角落,看她把绳爪抛到墙后,把衣摆缚在腰间,很快顺着绳子爬到墙头,对他眨了眨眼睛,又挥了挥手,接着消失在围墙后头。
他唇边的笑意一直未曾散去,摇了摇头,回到卧室里,给谢宜写了封密信。
谢宜掌的商队,大部分都已交出给了宣昭帝,但谢瑾留下了几个极为关键的马队,这几个马队中的人都是训练有素的密探,借由马队的生意往来通过关卡去到关外,便能极快地散到各个角落,收集刺探到各种需要的信息。
如今樊国与大宣局势紧张,边境贸易早已停止,但西凉与大宣之间表面上还维持着平静,边市还开放着,这时候进入西凉,应该还能顺着目标的活动痕迹查到一些有用的线索。
他不怀疑沈荨派在西凉那些探子的能力,但能多些方面和角度去查探,也算是一种协助和补充。
他写完了信,草草收拾了一下,也从院子大门出去,骑马往军营赶。
谢瑾回到大营时正好是中午,他坐在马背上,立在坡地上方,长时间瞧着坡地下的阴炽军营地。
沙地中心的空地内,已经被人和了泥土,坪成稍平整的一块地方,营地的一角围住了大片地方作为马厩,里头养着这次抢来的近两万匹胡马。
从此,阴炽军可以骑在马背上作战,训练方式也会侧重到骑兵战术和马上冲杀的招式上,而阴炽军手中的武器,也势必得更新成适用于马上作战的长杆兵器。
还得再抢一批兵器过来,谢瑾思忖着,目光转到空地一边正在排队领饭食的一批阴炽兵身上。
他们沉默地领了简单的饭食,各自端着走到角落里,单独进食。
一般这种时刻都是轻松而愉悦的,士兵们总会三五成群地聚成堆,就算再内向的人都会和周围的人说笑一两句,但这些阴炽兵却是独来独往,孑然一身,如一头头孤独静默却又穷凶极恶的野兽,快速吃完食物,便下意识地把武器拿到手中,似乎只有手中的刀枪剑戟才是他们永恒的朋友。
谢瑾知道,一旦有人走到他们身边,他们便会抬起头来,用面具后的眼睛狠狠盯着侵犯者,暴戾凶狠的气息在他们的身上显露无余,像他们手中饮过血开过锋的武器一般。
他看着这群人,他们是他的兵,他将以血洗枪,带领他们穿越胡尘飞沙,暴骨狼烟,在北境的万丈土地上成就新的功勋。
他仰起头来,极目望向天际。
天边乌云堆迭,上午还是晴朗的天气,不过半日却又变了征候,黯沉的积云在天空中翻滚着,风卷起地上的尘沙于半空中肆虐,渐渐遮盖了天日。
狂风吹散束在头顶的长发,砂砾子扑到脸上的金属面具和手肘的皮革护臂上,又簌簌滑落。
风云涌动间,他听见自己身体里血液汩汩流动的声音,插在后腰上的长枪在身后铮铮而鸣。
犹如平地上空暴开一道惊雷,长枪一挑苍穹破,惊龙一啸乾坤动,一支军队从北境的望龙关下横戈而起,于残阳孤月下,沸雪暮沙中,沿着北境线一路展开了征程和杀途。
猛虎啸壑,饥鹰鸣空,他们的铁蹄踏过莽莽苍野,如车轮碾落尘土,阴火涂炭过山河,所过之处只剩下遍野的饿殍枯骨和肉泥血沙,一片片修罗地狱般的残迹凶荒跟随他们的足迹在漠北大地上接二连三出现。
人们瞠目于他们声析江河势崩雷电的气势和行军速度,叹服于他们整齐划一又分而攻之的杀阵和作战方式,他们锐利的锋芒如耀眼的太阳灼痛人的眼,暴戾凶悍的杀性令所有人惊惧胆寒。
他们几乎杀尽了樊国布在北境一线靠南的兵力,并且把战线往北推移,最近一次还打到了离樊国王都不远的栾河边。
带领这支队伍的首领,前北境军统帅谢云隐,再次被人以另一种口吻在大宣的朝堂上下频繁提及。
而这个本就在北境如雷贯耳的名字,也再次以望龙山脉为中心,传遍了边关内外的每个角落。
傍晚又起风了。
落日隐于远处关墙外,城墙上旌旗飞舞,铁甲兵戈鸣吟隐隐。
沈荨站在望龙关巍峨的城墙上,伫立在城楼的墙垛处。
潇潇长风吹起她鲜红的披风,扬起头上的青丝赤带,她的目光落在远处,有明显的担忧和不安。
崔宴来到她身后,不发一言地往远处瞭望。
天边风动云疾,灰暗的云堆积成大片乌云,又流动着散开。
沈荨转过头来:“军师,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崔宴点头:“朗措这次的忍耐的确令人吃惊,不过樊国布在北境沿线以南的这些兵力,除了黑龙堡的一万骑兵是他的亲兵,其他一半是前樊王时期便驻扎下的,一半是朗措从他降服的北边部落调过来的,他自己在樊国王都囤积的十五万精锐骑兵,并未受到影响。”
“话虽如此,我真没想到他能忍到这个地步,”沈荨道:“还有,阴炽军的征程,不能再往北深入了,滦河一带便是终点。”
她转身下了城墙,给身后的徐聪交代了一句:“这次阴炽军回营,让谢瑾亥时来我帐里。”
崔宴没跟她一起下去,只站在城楼上,长久地瞧着远方如卧龙一般起伏的山势。
不一会儿,远处有一队长长的骑兵队伍从山隙中快速往城门方向而来,崔宴令人开了城门,打头的旗兵很快便举着黑色的军旗过了城门。
他负手瞧着下方打马而过的阴炽军。
这支军队不再是他以前掌控过的野路子暗军了,他们已经被允许穿甲戴盔,也允许竖起自己的军旗,但他们身上的盔甲大部分是从敌军的尸体上扒下来的,并不统一。
尽管如此,整支队伍已经被战火和鲜血洗礼出了整齐划一的肃杀和凝重,当他们驰马而过时,身上那种冷凝的煞气令人侧目而心生寒意,再杂乱和破烂的装束也不能减去这种阴冷的压迫之感。
在多次的征战中,两万阴炽兵折损了一些,但是不断有人自四面八方源源而来,请求加入这支凶名在外的队伍,尽管他们知道这支队伍还不是大宣正规的军队,士兵也还没有军饷。
他们紧紧握着刀枪,沉默地站在望龙关大营外的空地上,很多人脸上都有刀疤,个别人颊上还带有黥刑的刺字。
谢瑾对他们的选拔是仔细而严苛的,但对这些人的过去从来不问,即便知道他们是在逃的钦犯。只要经过考核得以获准加入阴炽军,他们便只有了阴炽兵这一种身份,面具戴上,与从前割裂,自此生命中只有无休止的征程和拼杀。
但是等到获得正式编制,取下面具的那一天,他们也将以一种全新的身份和面貌正大光明地站在阳光下,这大概是他们燃烧血汗,拼尽全力的缘由。
即使身处黑暗,仍然希望能够向阳而生。
阴炽军沉闷无声地通过城门,所有人默默注视着他们,并没有给予欣喜的欢呼和热烈的迎接。
长长的队伍通过城门后,谢瑾拎着长枪纵马而来,崔宴朝他做了个手势,他微微点了点头,先回了阴炽军的营地。
他在自己的营帐内冲洗了一下身体,洗去身上的血腥味,换了一身衣袍,出来时正好遇上一批新兵的考核。
这回阴炽军深入樊国腹地,往北冲到滦河一带,离开大营十日有余,等待在营地外请求加入阴炽军的人已经积蓄起了好几百人,这几百人蹲在大营外不远的空地上,既不出声,也不离去,饿了就摸出包袱中的干粮啃上一啃,天黑了把包袱往地上一放当枕头,就地蜷缩着身体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