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海的这些日子,他跟越无咎一同照顾着昏迷的施宣铃,天天盼着她能苏醒过来,此刻乍然听到少女的声音,他喜不自禁地就要推开门时,却听里面又接着传来对话声——
“难为小鲨鱼替我如此思虑了,你们这样做都是为了我好,我为何要怪你们?”
窗外的霞光洒在施宣铃半边脸上,少女笑眼弯弯,虽然唇色还有些苍白,却依旧灵动得不可方物。
“我只是很欢喜,小鲨鱼、织织、师父,还有你,我们大家都好好地活了下来,这才是我最在乎的事情,能救下云洲岛上那么多条无辜的生命,没有比这更值得庆幸的了,我不需要陛下给我的嘉赏,能守住我所珍视的这些人,就已经是老天爷对我最好的恩赏了。”
“守住所珍视的人……”门外,钟离笙停住了要推开门的那只手,只在心中暗自喃喃着。
海风掠过他一身紫衣,少年不自觉地扬起了唇角,原来,不知何时起,他也早已被她纳入心间,成为她所珍视的人了吗?
一门之隔,越无咎听了施宣铃的话后,也是面露笑意,他伸手贴了贴她的额头,确认她没有再发烧后,又轻抚上她脸颊,倏然笑道:
“宣铃,你还记得吗?当初你随我一同被流放到云洲岛,也是乘船出海,在一个船舱里朝夕以对了好久,只不过那时候,躺在床上病恹恹的人是我,忙前忙后照顾病猫的人却是你。”
说起来一切就像发生在昨日,又似恍如隔世了。
那时他突遭变故,心如死灰,又坐不惯海船,晕得天翻地覆,在船上全靠着她的照顾支撑过来,如今兜兜转转,他们几经生死,竟然又回到了一艘海船上,只是如今却颠倒过来,换他来照顾她了。
那个从前高坐云端,不食人间烟火,什么也不会的世子大人,如今洗衣做饭,打扫整理,样样手到擒来,更是能将自己的“小妻子”照顾得无微不至,再也不用担心她跟着他受苦了。
而云洲岛这一番生死之战下来,他也愈发明白了生命的可贵,只想牢牢抓住身侧之人的手,再也不要松开。
“小铃铛,那日出征前,我们在兵器库里说好的,此战若胜,你便穿上那件绮梦嫁衣,与我正式完婚,你还记得吗?”
越无咎握住了施宣铃纤细的手指,轻柔摩挲间,每个字也在泛黄的夕阳中,染上了一层如梦如幻的温柔金边。
“嫁衣我可是带上了船的,等回到皇城,你随我去佛塔上见了我母亲后,我们就当着她的面,正式完婚吧,你说可好?”
门外紫衣飞扬,钟离笙手中的托盘一颤,白玉碗里的药汁险些溅出。
他耳边一时嗡嗡作响,待到心神定了定后,才听到里面又断断续续少年少女的说笑声:
“阿越,你跟你娘生得像吗?她性子如何,有什么喜好呢?对了,她能吃海味吗?我在海膳房里跟柳厨娘学过几招,可以做给她吃,你说她会喜欢吃吗?她又会不会……喜欢我呢?”
“你一下问了这么多问题,我该从哪里回答起呢?这么说吧,海味她不一定喜欢吃,但做海味的人,她一定是喜欢的。”
“你可别逗我开心,其实施府曾经宴请过昭音公主,可那时我被困在阁楼里,不曾见过她本人,只模糊听到过她的声音,好似有些冷冰冰的,你娘会是个……很严肃的人吗?”
“她是曾经伤过嗓子,声音才如冷玉相击,你放心,我娘是天底下最好最温柔的人了,你不要有任何害怕和顾虑,只要见上她一面你就知道她有多好了……”
船舱里的对话不断传来,又轻渺渺地飘入了海风之中,一门之隔,外头的钟离笙不知站了有多久,终于,他弯下腰,轻轻将手中的托盘放在了门前。
刚煎好的药还冒着热气,袅袅上升的水雾间,少年手腕上却赫然显露出一道伤痕,只是很快又被宽大的衣袖遮掩住了,再不现出分毫。
谁也不知道,当日崇明塔顶的血阵之中,其实困着的,是三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