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夫人心中顷刻间浪涛汹涌,无数念头飞闪而过,可即便如此,她面上也强自镇定着,波澜不惊,只是久久凝视着床上深陷梦境的少年,眸光复杂难言。
屋里檀香萦绕,少年浮浮沉沉的一场梦终是做到了尽头,当那场雾霭朦胧的细雨彻底散去,他意犹未尽地醒来时,只恍惚地隔着一层白纱,隐隐约约地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般清冷孤傲的气质,屋里流淌的熟悉气息,令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娘,娘是你吗?”
钟离笙又惊又喜,强撑着坐起身来。
“你怎么来看我了,我睡了多久?你为何不将我叫醒,都怪我睡得太沉,害娘在这里白白枯等……”
“你方才可是做了虚无一梦?”
宛夫人却是冷冷开口,打断了钟离笙所有的问话,钟离笙心下一惊,忆起梦中场景,脸上一热,下意识道:
“我,我可是说了什么梦话?”
宛夫人却没有回答,只是隔着一层白纱,对钟离笙幽幽道:
“梦里一切皆为空,醒来便莫要惦记了,你记住,不要去动一些不该动的心思,否则伤人伤己,难得善果,听到了吗?”
佛语有云,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情之一字,如猩嗜酒,鞭血方休,又似鸩酒,明明剧毒无比,却偏偏有那么多人飞蛾扑火般地要去尝试,所谓饮鸩止渴,到头只会遍体鳞伤,身死魂灭,万劫不复。
宛夫人的话在屋中久久回荡着,白纱微微扬起,床上的钟离笙却是低下头来,握紧双手,喉头艰涩无比:
“孩儿听不懂……娘在说什么。”
“你听得懂,我知你心如明镜,无需遮掩,有些东西不是你的,便不要去奢想,更不要生出些不该有的念头,雾里看花,水中捞月,到头皆是一场虚妄,只为自己徒增痛楚。”
顿了顿,宛夫人闭上眼眸,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溢出了唇齿,带着些许怜爱,更含着万般劝诫。
“阿笙,你尚年少,未历世事,不知天地万物,自有缘法,不可强求,母亲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这是多年以来,宛夫人第一次没有冷言冷语,而是心平气和地对钟离笙道出的一番话,可每个字却又像刀子般狠狠割在了少年的心头。
直到宛夫人久久离去后,钟离笙才木然地一点点躺回了床上。
他眼前仍是模模糊糊,看不分明,只是虚幻之中,却浮现出少女那道纤秀动人的身影,他伸手想去抓,却陡然捕了个空。
愣了好半晌后,他才失神地往枕边摸去,寻到了自己那把玄铁折扇。
这是他那常年闭关的老爹亲手所做,特地送给他的武器,他多年携此出生入死,从不曾离身。
日久天长间,这把玄铁折扇便如同他的老友一般,陪他看岛上云卷云舒,冬去春来,也见证他喜怒哀乐,听他寂寥心事,从不曾舍他而去过。
还好,还好现下这样的时刻,他还有它陪着。
少年慢慢将折扇展开,摩挲着上面每一道扇骨,最终,他仰面朝上,将这玄铁折扇盖在了自己的脸上。
有氤氲的湿意渐渐弥漫出来,所幸这折扇乃玄铁所制,从小到大,无论他藏在扇下哭过多少回,这扇面都完好如初,没有一丝损毁。
还好,无论什么时候,他都还有这位老朋友陪着。
还好,天地之间,只有这位老朋友知道,他有多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