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康安也顾不得寒暄,径直问道:“朱大人,你听说了吧?”
朱珪摘下暖帽,平静说道:“刚听说了,衙门内外都传开了。”
沉默,
朱珪突然开口了:“老夫建议,如实禀报皇上。”
“如实?”
“对,不隐瞒,不夸大,不妄测。”
福康安思考了一会:“好。”
“对了,老夫有一事想向抚台大人求个准信。”
“何事?”
“维格堂李郁,抚台大人准备怎么办?”
福康安的眼神,一下变得凶狠锐利,死死的盯着朱珪,言语不善:
“朱大人,本官不明白。你们到底拿了他多少好处?要如此护着他。”
朱珪却是毫无惧色:
“抚台慎言,老夫这辈子,从不贪人银子。”
“老夫偏袒李郁,是因为今年江苏的赋税,绝不容失。不仅要及时,还要超量完成。”
“而现在,他正在为朝廷卖命。”
“这是征收账册。”
……
啪,
一本账册,甩在了桌子上。
福康安拿起,大致翻阅了下。
几行鲜红的数字,看的他一阵眩晕,似乎充满了嘲讽。
胥江码头过境税已上缴83400两。
预计半年内,还可再上缴240000两。
吴县,长洲,震泽三县,维格堂包揽钱粮,已征收漕粮白米5万石,漕费8万两(折银)。
“朱大人,这些都已经入库了?”
“老夫亲自核验过了。抚台若是不信,可派人再查验。”
福康安一言不发,眼神逐渐软了下来。
“一个豪强,居然如此忠于朝廷?”
“是啊,说起来令人惭愧。”朱珪喝了一口热茶,幽幽说道,“为朝廷尽力征钱粮,底下百姓也没有闹出乱子,公平公正,不贪墨不豪夺,这不是忠是什么?”
福康安也陷入了一种巨大的迷茫。
他意识到,自己在短期间,不能对李郁动手了。
否则就要为江苏垮塌的钱粮背锅!
如今户部有多穷,皇上有多缺钱,他也是略知一二的。
看来,得给朱珪一个承诺了。
他笑道:
“朱老大人安心,本官不追究那李郁了。”
“抚台气量高雅,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
……
出了巡抚衙门,朱珪坐在轿子里叹了口气。
吩咐属吏:
“去告诉李郁,安心办差吧,暂时不会有人难为他了。协助把今年的钱粮办漂亮,老夫一定给他保举个实职知县。”
属吏眉开眼笑的去了,这一趟,又能拿个小几十两报酬。
李爷做人慷慨,朋友上门,从来不空手。
衙门里人人都希望和李爷打交道,尤其是公事。
苏州及时雨!太湖呼保义!
到了李家堡,
李郁不在,传达了口信后,
依旧拿到了30两的车马费,还留下吃了一顿酒肉。
有了朱珪的口头保证,李郁就不必总是窝在西山岛,遥控这一摊子事务了。
随着太湖解冻,他开始四处活动,做一件大事。
包揽漕粮!
若是按照朝廷的王法,民间人士包揽钱粮是要杀头的。
然而,规定仅仅是规定。
大清的规定那么多,除了不许公开造反,有几条是真执行的。
……
维格堂,
出动了大批人手,在打通了州县的关节后,成为了官方认定的唯一征收漕粮机构。
朱珪,实际上是撒了谎的。
给福康安看的账册上,银子是真的。
可漕粮是假的,只是存在于纸面的。
而他之所以敢如此大胆,不是为了李郁,而是为了自己。
乾隆把他放到江苏布政使的位置,就是最后的考验。若是他表现优秀,完全符合上意。
他就会进京,成为下一任皇帝的帝师。
为了这个目标,他需要不惜代价,超额完成今年的春秋两次钱粮征收。
吴县,望亭镇。
李郁在大批护卫的簇拥下,远远观望征粮现场。
镇子口,
南边是官府征粮处,北边是维格堂征粮处。
都搭建起了帐篷,架势十足。
衙役敲着锣,吆喝着:“诸位父老乡亲,交漕粮喽。”
一个老汉瞅了半天,犹豫不绝。
咋感觉,李逵和李鬼同时来了。
“官爷,两边都可以交粮吗?”
“对,自由选择。”
“今年取消了纳户。直接交给官府?”
“对喽,你们赶上了好时候。大老爷体恤你们。”
老汉点点头,皱纹里展开的是欣慰,没有中间商赚差价,百姓自然能少被盘剥。
起码,能省下个三五斤白米吧。
再多了,不敢想。
在大清朝,做人要知足。不知足的,容易被雷劈。
……
上百号百姓,畏缩的瞧着。
到底交南边,还是北边呢?谁也不敢出头,怕当出头鸟,被宰。
衙役恶狠狠的骂道:
“快点,踏马的,征粮队赶时间。一个时辰,没交的就等着交双份吧。”
“拿沙漏来。”
倒计时,压力就给到了百姓们。
这时,本镇士绅钱老爷,搂着第五房小妾潘赛云,迈着方步来了。
百姓们连忙围过来:
“钱老爷,您老见多识广,给拿个主意。”
“这不废话嘛,瞧瞧哪边的斛小,就交哪边嘛。”
百姓们恍然大悟,赶紧跑去看斛,
这一看,不得了。
南边的斛,贴着官字,很大!北边的斛,没贴,小了两圈。
再看人,
南边的清一色穿官衣,红光满面,一看就很正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