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窑青花瓷。”
“大宋的。”
“淬了。”
“这是我拿去当铺,准备换救命钱的啊。我大哥得了肺痨,等着救命啊。”
……
角落里,合伙人汉子捂着脸,差点笑出来。
没瞧出来,
介破落旗人,还挺会演戏。
那凄惨模样,挺唬人。
黄文运掀开马车帘子,看着在地上艰难爬行的“受害人”。
皱了一下眉头,左右打量了一下。
胡同里没人,
是直接走人,还是私了,还是公了?
他倒不是怕事,只是不想麻烦。
一位同年,就在刑部当差呢。
自己一个眼神,就能把这货送进去,拴马桶旁。
“老爷,怎么办?”
“赔他几两银子,咱们时间宝贵。”
然而,
他低估了多隆的胃口。
他已经捧着碎瓷片,哭的好伤心。
拒绝了管家的2两碎银,
拿着一块瓷瓶的底座:
“你瞧瞧,真品。”
“我是旗人,家里规矩大,不敢说假话。”
管家哪儿懂,于是捧着拿给了黄文运。
黄文运自然是懂一些的,
一瞧这瓶底,就感觉像是真品。
……
于是,
他放弃了利用权势,降维解决私事的打算。
旗人,真品古董,
这俩因素结合在一起,很麻烦。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快走,别搭理他。”
然而,
马车还没转头,多隆的合伙人冲出来了。
“少爷,你怎么了?”
“府里的人,马上就到,你撑住啊。”
黄文运的额头,一下子出汗了。
糟糕,好像惹下大麻烦了。
他的脑袋开始飞速旋转,天子脚下,刚得圣心,可不能节外生枝。
万一,
某个江南出身的大佬,对自己不爽。
指使衙门,把这桩案子,往大里打,往久里拖,那可麻烦了。
官场中人,
最懂什么叫以小博大,风起于青萍之末。
“快,把我老乡会首叫来。”
江西会馆,离得很近。
会首迈着小碎步,一会就赶到了。
稍微问了一下事情经过,
就过去交涉。
四九城的事,咱门清。
……
他蹲下,
瞅了一会碎瓷片,还有两人的模样、衣着。
碰瓷嘛,这套路,骗外地人还行。
笑了,刚要开口。
多隆闪电一般的睁开眼睛,低声说道:
“100两。”
会首一愣,然而这也没看到实物啊。
不太好做决定啊。
多隆的合伙人,闪电般掏出一块碎银子,塞到他袖子里。
“这是定金,事后少不了你的。”
“他就住骡马胡同,旗人,办事讲究。”
于是,
一瞬间,
在老乡和银子之间,选择了银子。
在泪汪汪和打一枪之间,选择了打一枪。
他爬上马车,放下帘子。
“黄大人,事情棘手了。”
“老乡,你怎么看?”
“瓷瓶是真的,值老鼻子钱。人也是真的,旗人,伤的不轻。”
“他要多少钱?”
“5000两。”
“竟然敲诈本官?怕不是活腻了,本官一个眼色,送他到刑部大狱。”
“黄大人息怒,他是旗人。”
黄文运一下子泄气了,
涉及到旗人,顺天府大概率不管。
而是踢皮球,让所在旗的都统衙门去审。
……
会首又低声分析道:
“一旦案子落到了都统衙门,旗人坐堂官就会帮亲不帮理。”
“旗务和民务,是两轨。”
“您奈何不了他们,当然他们也奈何不了您,这案子就拖着耗着。对您不利!”
黄文运的脑瓜子开始了飞速的盘算,
吐出一句话:
“2000两,私了。”
“管家,你陪着会首一起去。告诉那个小王八蛋,见好就收吧。”
……
一顿讨价还价,
两方达成了共识,2000两,这事就算抹掉了。
大宋的瓶子,和少爷的医药费,都包含在内了。
多隆被合伙人扶着,一瘸一拐的走了。
临走时,还没忘了拿走包袱。
瓷片是假的,可瓶子底座却是真的。
从琉璃厂花5两,买的。
古董这行,鉴定瓷器首先看足(底座)。
所以说,做哪一行都要专业。
若是足也是假的,黄文运定然要翻脸,扭送到官府去。
“多爷,您介演技绝了,嘿。”
“咱旗人,天生就有演戏的天赋。”
合伙人是津门混混,听不懂这话里的含义。
正宗的百京人都懂!
生活在皇城根,天天耳濡目染。
帝王将相,一上朝就算是扮上了。
嘴里说的都是戏文。
一个个忠臣良将,各居其位。
再加上,戏园子文化,没事唱两句,不怯场。
这就好比,
山东人天生就热衷考科举,走仕途。
广东人爱做生意。
都浸透在骨髓里了,不用学。
……
没一会,
江西会馆的会首,匆匆赶来了。
“100两,少了点。”
“你们也忒黑了吧,就一个破瓷器,要了2000两。”
合伙人立马不愿意了:
“爷们,你这么说我就不爱听了。您不也是帮凶吗?”
“那位可是您老乡啊?”
会首语塞,沉默,
攥着100两面值的银票,不愿离开。
哪儿还有一丝,30年前赣州小神童的风采。
多隆瞧了一眼,会首两鬓的白发。
知道这是个中年京漂,多半还是个读书人。
又推过去10两银锭。
“得闲了,前门大街裕泰茶馆,一起喝茶,以后都是朋友。”
会首收了,笑了一下。
“谢谢。”
看着会首离开时佝偻的背影,在寒风中飘忽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