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仅是元丰五年改制,蔡确诓他说什么‘官家新制,当以尚书令待公’哄的王珪高高兴兴的去官家面前提议,让尚书左仆射兼领门下省诸事,而让尚书右仆射,兼领中书省诸事。
而按照之前,君臣商量好的新官制。
三省各司其职,其中,中书省掌进拟庶务,宣奉命令,及中外无法式事,门下省则掌受天下成事,凡中书、枢密院所被旨、尚书省所上有法式事,皆奏覆审驳,至于尚书省?则掌行天子之命令,受付中外之事,并对接中书、枢密院。
换而言之,元丰新制,三省之中,中书省权力最大,因为他掌握的是‘无法式事’,且有至天子御前取旨、请旨的权责,门下省则沦为了一个审核批驳制衡的机构,虽然也有取旨、请旨的权责,但那针对的是‘有法式事’,既然是有法式事,为什么还要请旨?取旨?
至于尚书省?
则掌管具体实施、落实。
本来,王珪的想法很美丽。
自己为尚书令,自然权力集中在自己身上。
什么尚书左仆射、右仆射,都是他的工具人。
他的想法,也不能说有错,因为过去,大宋是三相制:首相(昭文相)、次相(集贤相)、末相(监修国史)。
如今,尚书令加尚书左右仆射,也刚好是三个相位嘛。
哪知道,蔡确回头面见官家,刺出绝命一剑。
“尚书令权重,不可授以臣下!”
好了!
煮熟的鸭子飞掉了!
不仅仅飞掉了,王珪还主动跳进了大坑。
他这个左相,这个尚书左仆射,这些年来,为什么被人称为‘三旨相公’?
始作俑者,不就是坐在那里的蔡确蔡持正?
这也就罢了!
对王珪而言,他最不能接受的是去年发生的一个事情。
去年,官家招延安郡王侍燕,群臣道贺。
王珪本以为,官家既然有意立储,那么他自然要托孤。
托孤大臣,除了他这个左相之外,还能有谁?
可王珪在家里,左等右等,也没有等到官家招他入宫,面授托孤顾命之重任!
不止如此,王珪很快听到了一个让他深感不安的消息。
一个从中书侍郎张璪那里听来的消息。
原来早在元丰六年秋,蔡确与张璪入崇政殿奏事时,官家就已经对蔡确做了托孤顾命。
官家绕开左相,去找右相托孤顾命。
这是何等的不信任?
也是对他王珪的侮辱!
王珪当时听张璪在他面前,神采飞扬,兴奋无比的叙述此事,内心好似晴天霹雳般,却根本不敢表现出来。
生怕,张璪知道,他这个左相,从头到尾,都未受天子之命,以三尺之孤托付。
只能是微笑着,忍着内心的屈辱和愤恨点头。
这就是王珪的动机,也是他如今更加惶恐的由来。
右相蔡确,既受命托孤,也就意味着,一旦新君即位,他这个左相就得收拾包袱滚蛋了——虽然制度上,一直确实如此:凡天子驾崩,首相必为山陵使,山陵使回朝,必须请郡!
这是为了防止权臣架空天子,以免再出现北周杨坚故事。
是故,治平宰相韩琦,在英庙驾崩后,为山陵使,然后自请出外。
可是,一个有托孤顾命的宰相和没有托孤顾命的宰相,在史书上和现实的地位是两回事。
而且,一旦被人知道了,外人就会问:王玉禹何以未得先帝托孤顾命?
只要别人一思考,那么,王珪知道,自己就要迎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他曾经的一切,都会被人翻出来,放到阳光下,仔细审查,一点一滴的甄别。
哪怕是一点错事,都会被揪出来批斗!
王珪内心翻滚着这些事情,强装若无其事,走到令厅上首的左侧,然后坐下来,对蔡确道:“右辅倒是来的早!”
蔡确笑了笑,没有说话。
同知枢密院安焘,见到两位宰相,似乎在暗中交锋,心中笑了一声,便出来缓和气氛,道:“两位相公,可听说了,御史台在弹劾内臣李宪的事情?”
顿时,整个都堂中,都出现了笑容。
虽然,李宪是熙宁、元丰拓边有功的帅臣。
但他是内臣啊,阉寺之人!
每一个文官士大夫,都天然欢迎并愿意看到,一个内臣倒霉吃瘪。
这一点,不分是新党还是旧党。
何况,李宪占着熙宁那个萝卜坑多少年了?
从王韶开边算起来,起码有十来年。
以一内臣而为一路帅司,兼掌几近十万大军,而且是骁勇善战的大军。
更让人头皮发麻的,还是这些大军里,番军、番将不在少数!
内臣、番将、番兵、骁勇善战……
任何读过史书的人,都会立刻下意识联想到唐代的北衙之兵!
那些神策军指挥使,那些在甘露寺之变,杀文臣士大夫如杀鸡一样的宦官大将,那些废立天子,无视国家法度的狂悖之臣!
所以,哪怕李宪远在熙河,这朝堂上也容不得他!
从前李宪有官家袒护,群臣奈何不得。
如今,得了机会,还不是手拿把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