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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给薛益的时候,几乎是成了一个笑话,这成欢也是知道的。
她记得最清楚的是官家打算赐婚的消息传出去时,是去年的暮春了,吴江上赛龙舟,江边开了许多看阁供达官贵人们观看,她去的时候偏遇上了他。
他正从看阁里头出来,吴江边修了成排的垂柳,两岸挤满了来观看的百姓,唯独看阁这一片,因有禁卫营护卫着,所以并没有多少人。
瞧得出薛益也没有料到会撞见她,却又正巧有话要同她说,于是对着他道,“灵毓县主,请借一步说话。”
她随着他走到一旁,岸边柳絮飞扬,她不像其他世家贵女那般,出行都爱带着帷帽,有柳絮扑到面上便微微皱着眉头。
看着似乎对他有些不耐烦,唯有成欢自己知道,那一刻胸膛里鼓噪个不停,手里也不住的冒汗。
她十七年的人生里,头一遭这么紧张的。
“近日宫里传出消息,”薛益看了看她,斟酌用语,“说陛下有意赐婚,在下知道此事有违县主的遗愿,于是想了一个法子,能让陛下打消这个念头,只是还需县主配合,不过绝不会伤及县主的颜面……”
他那厢话还未说完,她已抬头盯着他,道,“燕国公你误会了。”
薛益倒有些愣了,看向她,目光有些疑惑。
“官家的确打算赐婚,但我并无打算让他收回这个念头。”
成欢发誓,她能这么坦诚并非是吊儿郎当,不当回事,她只是觉得没有必要隐瞒。
薛益并不知道,那日清思殿内官家问她愿不愿意嫁给薛益,她已经答了愿意。
薛益的神色有些错愕,却礼貌地掩饰了下去,“可是县主,薛益才质粗陋,实在算不得是良配,请县主三思。”
他这话已经不算隐晦了,不过是客气的说法,有脑子的人都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他并不想娶她。
“我思过了,”她毫不回避地看向他,“我就是要嫁给你。”
当时成欢的确不知道,一侧的帷棚之后有人驻足,而她这话又恰好被那几人听了去,这话再几经流传,就变成了灵毓县主如何逼着燕国公要娶自己。
传言绘声绘色,将她的话渲染得如果恬不知耻,到最后就变成了对燕国公的怜悯。
燕国公薛益,虽有一等勋爵在身,可在朝中无势,不得不委曲求全,被迫要娶她阮成欢这样的人。
成欢虽是官家的外甥女,要说得势那自不必说,可越是这样,背后越是议论不断,别说是她了,即便贵为天子,官家赵誉因为身为太祖一脉,也暗中受人诟病。
成欢向来在外的名声就没好过,本就太多能让那些南下的世族名门能从她身上找到优越感的地方。
阮家出身商贾,她又琴棋书画无一精通,竟然有堂堂名媛贵女自幼舞刀弄枪的,简直滑天下之大稽,这在大虞数百年的世族文脉中就是最粗鄙的,她的脾性还是出了名的刁蛮任性,官家的外甥女又如何,还不是这样上不得台面,那些个自持矜贵的世家小姐们一提到她莫不是如此想着。
要不是念着她的身份,谁愿意娶这样一个女子。
可偏偏老天要捉弄人,让这份霉运落到了燕国公头上。
燕国公是谁,自视再高的世族也不敢在薛家面前装清贵,前朝时薛家就位列五姓之一,三百年的鼎盛,妥妥的世代簪缨,去薛家宗祠里看一看,封侯拜相者济济一堂。
而薛益本人,即便在如此煊赫的家族里,也算得上是能光耀门楣的人,当初崇宁帝赵襄也想要招其为驸马,若非崇宁之乱,命运跌宕,如何会受这样的委屈。
这门婚事一时间引得物议纷纷,成欢身为当事人,自然也有耳闻,可这对她来说实在不值得费什么心。
真正能叫她心里难过的,是听闻薛益真的入宫面圣,想要阻止这桩婚事。
她不知道薛益在官家面前说了什么,也不知道她舅舅是如何迫使薛益屈服,不过想来也不算什么,难道他还真敢抗旨不尊么?
总之这桩婚事终于还是成了定局,且婚期就定在了一个月后。
这下外头那些人暗地里嘲笑她时又多了一条名目,都说她是怕燕国公不惜抗旨来悔婚,所以这才如此着急。
不惜抗旨也要悔婚……这么夸张的事,好像若是对象是她,也变得合理起来了。
婚前那些繁文缛节她都一一配合,齐安郡主见了,也笑着道,“我家三儿这次是真长大了。”
试嫁衣的那天,等丫鬟们将衣裳替她换上,齐安郡主亲自上前来替她捋平肩头的折痕,又拉着她转了一圈,不住点头说道,“瞧,我儿这不也是个美人么!”
她当然没错过她娘话中那个“也”字,齐安郡主看得正满意,忽听耳边传来一个小小的声音。
“娘,我真那么糟糕么?”
齐安郡主一时没听清,况且这语气实在不像是她这一向肆意妄为的女儿会有的,只当自己听错了,疑惑地问,“你说什么?”
成欢将眼中的黯淡迅速收起,换了个笑脸,冲着母亲摇了摇头。
送女儿出阁那天,齐安郡主哭得什么体面都顾不上了,成欢对她而言比自己的命还要重,见女儿出嫁,就像剜一次心。
成欢却没有哭,只握着母亲的手,逞强道,“娘你别担心,天下没人能欺负了我去。”
她想,哪怕天下人都知道薛益不乐意娶自己,可即便耗上一辈子,她也要缠着他。
齐安郡主哭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听了女儿这样说,心头一酸,她的傻姑娘,哪里知道女儿家脾气这样硬,才是最容易受委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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