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缨面带迟疑,像是不知如何开口,见她这番神情,赵誉便明白了。
她怎么会愿意,她的心上人早死在了南渡的途中,她又怎么会愿意委身于自己。
他低头苦笑着,十分了然的低声问,“上皇是拿什么逼的她?”
红缨答,“当时崇宁帝还在北朝,公主一心希望上皇能将她的父亲接回来。”
赵誉偏过头去,想掩饰住自己此刻的情绪。
他真是傻,之前在福宁殿,她为了能迎回父母的遗柩跪地求他,他至今还能记起那一刻她卑微祈求的神情,为了父母的遗柩,她尚可如此,当时崇宁帝还健在,她自然会为父亲奋不顾身。
原来太上皇竟是靠着这个,将她逼得如此的。
“可我怎么记得……她父亲病死在了孩子出生之前。”赵誉低低道。
红缨点头,面上的神情也有些戚戚然,回忆起当年的旧事,她也觉得有些感伤,“那对公主而言是致命的打击,当时她甚至,甚至……”
“甚至什么?”赵誉见她欲言又止,便紧张地问道。
红缨看着他此刻的神色,不敢隐瞒,“公主曾经自戕……”
赵誉震惊地盯着她,“她,她自戕?”
“后来是被阿棠救下的,她是太难过了,也吃了太多的苦。”红缨叹道。
赵誉没有说话,他甚至不敢去想她当时是何种心境,被迫委身于同族的兄长,偷偷生下孩子后,孩子也被抱离身边。
英儿五岁之前,她都被如囚犯一般软禁在那九安山上的道观里。
这些年,她都遭受了些什么,又该有多么绝望……
他忽然想起了她被接回宫后,在福宁殿上他第一次见到她,那时的她憔悴得令人心惊,与旧都时那个天真明媚的帝姬判若两人。
还有,此前传出她曾在九安山与男子有私时,夏霁查到那个曾经为她诊过病的大夫,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他所诊之人生产时几乎去掉了半条命……
可那时赵誉满脑子想的,都是她与别的男子有染,他怎么就没有想到,那个要了她半条命的孩子,就是他的。
他甚至说她不知羞耻……
他捏着拳头,一拳砸在身前的红木案几上,吓得红缨噤了声带着惧意看着他,他将黄平唤起来,让他将红缨带下去安置,自己一个人留在殿内。
那晚他一夜未眠,根本合不上眼,就那么静静坐在桌案后,耳边是水漏“滴答滴答”的声音,在夜色里格外的清晰。
他看着月光照在地砖上,似银霜铺地,满腔的心绪,没有片刻能平息,过去那些画面不停闪现在脑海中。
全都是与她有关的。
赵持盈这三个字,好像变成了咒语,以致于他的呼吸间都带起某种压抑的情绪,压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想着当初她是如何一个人怀着孩子藏在一方小院子里,如何万分艰难地将那个孩子生下来,又是如何看着孩子被抱离自己的身边,孤零零在九安山上度过了这些年。
若他能早些知道,若他能早些知道……
也不知那样坐了多久,他忽然起身,走向一旁的书架,然后拉开架子上的一处抽屉,将里面的一个红木匣儿取了出来。
那木匣上的漆色看着已经不新了,是个旧物件,他捧着那匣子坐下后,缓缓将其打开,在烛光照耀下,只见里面躺着的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小瓷瓶。
那小瓷瓶的样式十分寻常,只是上面的花样已经不时兴了,这东西若是拿给曾在旧都金明宫待过的老人们一瞧,兴许就能辨认出来,这花样是十多年前在旧都禁中曾经时兴过的,而这小瓶子显然是从前御药院里用来装药膏的。
十多年前,旧都的宗正寺监牢里,那个穿着内监服饰的少女,曾经拿着它,蹲在他身前,小心地将里头的药膏涂到他手臂上的伤口处。
他还记得,她曾将泪珠留在他的掌心里,手臂上的伤口很快结痂后愈合,可她的眼泪,仿佛到如今还能感受到那温热的触感。
她并不知道,那日她离去后,他一直攥着这小瓷瓶,一遍遍摩挲着,甚至,这东西他竟保管到了如今。
就像心里那个极力要去隐藏的秘密,原来不过是欲盖弥彰。
这十几年来,他都将那个少女如同这瓷瓶一样珍藏至今,瓷瓶被他藏在匣子里。
而她,被他藏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