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完水戏又赏完了诗赋后,便是赐宴群臣。
筵席上持盈坐在太后下首的位子,因离下面的大臣们远,也不担心说话会被听了去,程太后便悄声问持盈,“元元,依你看那王焕如何?”
持盈一怔,她怎么好直说方才自己看都没顾得上看那王焕,此刻又要怎么依她看……
赵誉点王焕作诗的时候,她压根没有仔细听,不过匆匆看了一眼,能认得他的模样而已,持盈只能点头答道,“王大人很是出众。”
程太后面上含笑,不再说什么,心里却已经打定了主意。
“只是……”持盈迟疑道,正想继续开口,想到这筵席之上并不适合说太过私密的话,便又噤了声不再提。
--
从西湖回到禁中,第二日持盈决定带着赵英去慈元殿看看皇后。
皇后如今月份大了,身子重,多是在寝殿内休养,很少再出去走动,赵誉怕她被打扰,也免了贵妃与贤妃的省定请安。
持盈记着日子,隔了月余就挑一个赵誉不在的时候过去探望。
起初那几个月,赵誉也让人常送赵英过来,可他年纪小不懂事,不知道皇后有了身子,每次都往她身上扑过去,赵誉斥了他几句,他记着后便再不敢了,甚至矫枉过正,如今都不敢离皇后太近,就怕被爹爹知道了会骂。
皇后的年纪也不小了,好不容易肚子有了消息,自从有孕后,满副心思都在腹中的孩子上,放在赵英身上的心思明显少了,他那些细微的情绪与反应自然忽略得多。
孩子的心思是最敏感的,赵英将皇后的态度看在眼里,他知道娘娘是有了弟弟,他只能心里偷偷失落难过,更不愿到慈元殿来了。
此次赵誉驾临水殿,皇后虽然没有随行,可内官们早早就来禀了消息,也提到了昨日水戏后,官家钦点了哪两位大人御前作诗。
赵誉点王焕出来的确是有些令人意外,可连京中都在传太后在为寿安长公主选婿,王焕论别的不是多引人注目,倒是他近三十了犹未娶妻众人皆知,太后此次又出乎意料地带着长公主去了水殿,别说皇后能猜出了大概,朝中那些整日揣摩禁中圣意的大臣们,也想到了这一层。
于是见持盈来,皇后便含着笑,有心打趣道,“听闻水殿之上工部的王郎中赋诗一首,不知长公主觉得如何?”
“皇后知道的,吟诗作赋我最不擅长,昨日两位大人的高作,可不敢点评。”持盈一本正经地答。
“你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我这哪里是在要你评诗,是想让你评一评人……”说着,皇后又仔细去打量她,揶揄地道,“还是说我们持盈妹妹害羞了?”
持盈笑了一笑,却有些勉强,她如今与皇后之间的情谊亲如姐妹,便也不再避讳什么,“王大人自然是很好的,倒是我……配不上。”
皇后一惊,欲开口又见赵英还在殿内,便吩咐侍女,“白芍,你带小殿下去后苑玩一会儿。”
等赵英被内侍宫人们带出了殿外,皇后这才关切地问道,“阿盈你怎么如此说?”
持盈抬头,见皇后眼中的关切与担忧那么真诚,有些话便不知道如何说了。
眼前的人,不光是大虞的皇后,还是赵誉的妻。
要怎么说,她配不上王焕,是因为若王焕真娶了她,以赵誉对她的厌恶会拖累了王焕的官途。
太后若下懿旨赐婚,那谁也不敢抗旨,可持盈也知道,如今外头对太后为她选婿一事议论纷纷,都在说不知是谁这么倒霉,满朝的文武,怕没人愿意自毁前程来当这个驸马都尉。
依大虞祖制,驸马不能在朝中掌实权,所以都是任一些富贵闲散的职位。
王焕是寒门出身,苦读多年自然是想要有一番作为,他如今三十出头已任工部的郎中,以后若得官家青睐,飞黄腾达自然可期,若是尚了公主成了驸马,那才是前程无望。
可这些她不能跟皇后说明,于是她只低低道,“嫂嫂,我……我不想嫁。”
皇后眼神微黯,有些心疼地看着她,想了又想后才小心地问,“是因为裴将军吗?”
裴述这个名字并不出名,尤其是崇宁之乱后,极少有人听闻过这两个字,它微不足道得像历史长河里的一粒流沙,而人死如灯灭,这粒流沙也最终沉底。
没有人知道,更不会有人关心,那个叫裴述的少年将领也曾驰骋战场,也想御敌于关外,想让自己的名字能刻在青史上,如同星空里的一颗星辰般熠熠生辉,可他死在了南逃的路上,他成了一颗连光芒都来不及绽放的流星,仓促得熄灭在了黑夜里。
持盈无数次在想,是自己,改变了他的轨迹,是自己,害得他那么狼狈而草率地埋骨在了旷野中。
她不知道皇后是从何处探知到了她与裴述的旧事,可尽管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听人提起,在听到这个名字的那一刻,她还是会禁不住的恍惚,然后便是无尽的悔恨和悲痛吞噬心口。
她轻轻开口,将所有的悲伤都掩藏在了风轻云淡的表情下,只轻轻摇了摇头“我欠裴述的,此生都还不上了,我嫁不嫁给他人,都改变不了,只是不想拖累那王大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