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虎,望海镇黄家村人氏,以火头兵的身份入征,后南境战事吃紧,他在敌军偷袭时保卫粮草有功被转入步兵营,后又因其有勇有谋,屡次胜仗而逐渐从普通步兵升为五营副营长,麾下约三百人。”
“战事持续到第四个月时,一日深夜,黄虎所在营队按密令奇袭敌营,却不知何处走漏了风声,全营反被瓮中捉鳖,困囿平阳。时逢大雪,他所在之营队拼死浴血奋战,以三百人克抵千余,无一人当逃兵……亦无一人生还。那场战后,一地雪红。”
宋微尘听到此处唏嘘不已,“难怪我看到的乱魄会变脸,而且当中好些面孔都是将士模样的人,多半都是他的战友弟兄。”
墨汀风点头,“那场战事极其惨烈,我记得当时的记载文书里有一句话,‘红雪冻土,尸骸遍野,残破难分,尽敛其骨,统而葬之。’而且我与它交过手,也侧面证实了这一点,鬼夫武力骇人,身上恐怕要有一百五十只左右的傀,而且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将士。”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宋微尘心有戚戚焉,不知他们身后有多少个黄阿婆在痴痴的等,只可惜终其一生,梦里再无人。
“他们为家园肝脑涂地,便是成了如今模样也绝不该受碎魄之刑。所以这次我非常同意你的做法,了却黄虎执念,使乱魄自行消散,让那数百只傀还有机会转生,与梦中人再续前缘。”
说罢墨汀风抬头看着那棵金合欢树,没想到有一天,他堂堂司尘竟然会心甘情愿坐到这棵树下,成为一只乱魄的“伥鬼”。
但似乎……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一种更高阶的习得。
是宋微尘到来后,教会他的最好的事。
.
待墨汀风回过神,发觉宋微尘在偷偷抹眼泪。
“怎么哭了?”将她搂在怀里更紧了些,宋微尘鲜少哭哭啼啼,这一哭让他心乱如麻。
“没什么,我就是心疼黄阿婆和虎子哥。”
“汀风,你觉不觉得有时候,活人的执比死人的还可怕?黄阿婆终其一生在平阳画地为牢,把自己变成鬼市山石沙砾的一部分,只是为了守住虎子哥的一缕残魄。而虎子哥与她日日夜夜在一起,却因为那幻阵的缘故,无法看到听到彼此,更无法分辨他恨了几十年的这个黄珍芸,就是他念了几十年的那个黄美芸。”
“值吗?”
“在我来的地方有一种病叫阿兹海默症,得病的人会渐渐忘记一切,忘了冲到嘴边的话,忘了有没有吃过饭,忘了回家的路,甚至忘了自己是谁。黄阿婆给我的感觉很像得了这种病,可她就算忘了自己也不会忘了黄虎。而黄虎呢,明明成了乱魄,魂身五蕴六识什么都没了,却还知道要回望海镇找芸儿。”
“我这么一想啊,又觉得她值。”
“你说爱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可以超越时间和生死,可以让人在无尽的折损里甘之如饴,在地狱里开出花来?”
墨汀风将她脸上的眼泪拂去,又亲了亲她的眼睛。
“宋微尘。”
“嗯?”
“我说不好爱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只知道我之所以存在,是因为这个世间还有你在。”
他轻柔吻住了她。
.
头顶的金合欢花泌出阵阵甜药香气,两人相偎树下久久不语。
墨汀风甚至有了一种错觉,与其说是他与宋微尘在为了告破鬼夫案而甘愿做境中伥鬼,来成全黄虎和黄美芸,莫如说,是他们二老在费尽心思成全他与宋微尘。
一个全然避世的幻境空间,没有征战杀戮,春和景明四邻和谐,两人心无旁骛只管相爱……天堂桃源,莫过如此。
要不是这幻境已经破损随时会坍塌,要不是那乱魄会因此暴走犯世荼毒四野,倒也不是非出去不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