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我说过,我是老手了,有经验。分解以后,把尸块装到袋子中,扔到河里非常方便。等到第二天,景军醒来的时候,我把现场冲洗得干干净净。你们别怀疑,我的手脚很利索,毕竟当过多年护士,而且是技术最好的护士。我后来还专门研究过人体结构,对人体很熟悉。其实,我挺适合做法医。我将肺腑这一部分都煮过,喂野狗了。
“2004年7月9日,赵代军的银行卡被我取走。我当时在上班路上,特意戴了遮阳帽,遮阳帽很宽,挡住了整张脸。江州夏天很热,这身打扮很正常。取了钱之后,我把钱放在包里,也没有多少,不到一万块钱。隔了两天,我把钱送到湾村村小。程森家里有一个保险柜,里面有两万元现金,还有存折。我第一次没有经验,拿了赵代军的银行卡,后来推敲起来,发现里面有很多破绽。程森家、高小鹏的影楼,我都只要了现金。拿到钱,我就送给湾村村小。”
赵代军遇害之后,湖州警方认定凶手是失足女,很遗憾的是除了现场痕迹以外,没有更多信息。当年警方根据赵代军银行卡找到了那台放置在街边的取款机,遗憾的是取款机的摄像头被口香糖堵住,没有拍到赵代军银行卡被取款时的照片。
侯大利熟悉这一段材料,问道:“你当时是不是用口香糖堵住了监控镜头?”
黄玲玲摇头道:“没有,我当时根本不知道监控镜头在哪里,只是戴了墨镜和遮阳帽。”
“用打火机烧赵代军下体的原因很简单,这个人心狠手辣,居然用烟头烫妻子杨梅的胸部。胸部是女人最敏感的部位之一,烟头温度这么高,烧在皮肤上的痛苦难以想象。杨梅是赵代军的妻子啊,是妻子啊!禽兽不如的男人就应该受到惩罚。我用打火机烧了他的下体,算是一报还一报吧。当赵代军伤害妻子的时候,就要做好受到同等折磨的打算。赵代军看起来凶巴巴的,当我点燃火机的时候,他是真尿了,这不是一个形容词,他是真尿了,恶心得不行。
“好多家暴男人都有喝酒的恶习,程森是里面比较严重和典型的。我特别痛恨喝酒以后打女人的。程森喝酒以后,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打老婆,打老婆时特别兴奋。他最过分的是只要喝了酒就要到景红单位,把景红带到小树林殴打。景红特别爱面子,居然忍受了好多年,我有相似经历,既理解又觉得无法理解。2005年1月5日,景红的屁股被插了手电筒,这是一个禽兽对妻子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摧残。我看到了景红的伤,躲在一边哭了。景红出现了严重的后遗症,年纪轻轻就要长期使用纸尿裤,否则就会尿裤子。都说男人和女人在茫茫人海中相遇是缘分,谁知道这是最恶的恶缘。我唯一遗憾的是当时没有找到手电筒,还以颜色时只是用了钢笔,插入钢笔的痛苦明显会小于手电筒,这是遗憾。
“高小鹏是色鬼,而且是个变态,除了做一些变态的花样以外,居然邀约外人侵犯自己的妻子。影楼里有很多肮脏的东西,还有专用的拍摄设备。我不想多说他。精液很简单,是他自己弄出来的。坏人都是软蛋,吓唬他,什么都愿意做。
“我服用过的精神病类药有氯丙嗪、三氟拉嗪、奋乃静、氟奋乃静等好多种,服用得最多的是氯丙嗪。我舅舅是精神病,有症状,时好时坏。我没有到五院检查,但是我知道我现在的状态和舅舅很相近。我感觉头脑中有一个小人,他时常会出现,有时在脑中,有时就在外面。小人出现的次数太多,严重影响了我的生活,让我分不清现实和幻觉。我现在很清醒,但是转眼间就会出现让我无法摆脱的症状,有时感到生无可恋,有时又会无端发怒。”
黄玲玲揪了揪头发,道:“你别看我现在很清醒,都是强忍着,忍不住的时候,经常想要跳楼、跳水,还想要用斧头、菜刀砍脑袋。”
黄玲玲讲了很详细的作案经过,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个小时。说话时,她的口水数次流下来,又被用力吸上去。
讯问即将结束,侯大利用复杂的眼神看着黄玲玲,轻言细语地问道:“你还有什么补充的吗?”
黄玲玲笑道:“没有了。该说的我已经说了。”
侯大利道:“你所说是否属实?”
黄玲玲答:“属实。”
侯大利道:“你看一下本子上面的记录,与你说的是否相符?”?
黄玲玲看完道:“以上笔录我看过,和我说的相符。”
讲完事情经过,签完字后,黄玲玲彻底卸下所有包袱,有一种特殊的轻松感。她甚至开玩笑道:“从今天起,我就是阶下囚了,恐怕很难再出去。蓝天、白云,我只能在监狱里欣赏了。”
说到这里,黄玲玲想起了已经年老的父母,笑容开始一点点凝固。她的父母是最为普通的父母,自己作为独生子女,小时候的生活过得不错。当市场浪潮到来之时,原本小康的家庭顿时沦为生活困难户,父母为了生存顾不上家里。黄玲玲悄然成长,不知不觉与父母产生隔阂。工作以后,隔阂日深,她彻底与父母没有了共同语言,父母的心灵与女儿的心灵隔得很远。
双方生活在湖州,每月能见面,依然成了熟悉的陌生人。生活中遭遇挫折时,她宁愿回到湾村村小养伤,也不愿意向父母倾诉。
尽管如此,当尘埃落定时,黄玲玲还是想起了父母。她右脚刚刚踏出讯问室,深深的痛苦和忧郁便铺天盖地而来,并没有因为自己向警方坦白而失去影踪。她伸手扶住门框,望向前方。在前方走道上,一个小人伸出双手,摇摇摆摆地走了过来。
侯大利望着脚步缓慢的黄玲玲,心情沉重,只觉得有一股郁闷之气积累在心底,左冲右突,始终找不到突破口。等到黄玲玲终于消失在视野里,他取了一支烟,坐在讯问室里狠劲地抽。
周向阳站起身,摸了摸皮带,道:“一场硬仗,皮带上全是汗水,你也一样啊。黄玲玲心理异常,如果没有湾村村小的事,差点儿就没审下来。能审下来,真是侥幸啊。你别闷着,我们终究是审了下来。”
“枕边人成为施暴者,在我们眼里不算少数。家暴这种行为,在事情没有闹大的时候,我们还真是无能为力。事情闹大后,我们介入,意味着受暴者已经吃了大亏,闹得不可收拾。”侯大利显得兴味索然,继续抽烟。
周向阳能够体会到侯大利此刻的心情,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家暴是重大社会问题,不是我们所能改变的,必须由全社会方方面面的人来共同推动。我们做好自己的职责就行了。破案,就是我们的职责,你不必给自己增添包袱。记住,地球离了谁都转,你不能拯救全世界。我建议你立刻给程总队汇报湖州系列杀人案,这应该是山南省公安厅命案积案专案组侦办的第一起案件。”
侯大利按灭香烟,站了起来,道:“我没有这么矫情,只是有感而发。黄玲玲犯罪,而且是重罪,我们抓她是天经地义的事。”
湖州系列杀人案是由湖州市公安局上报给省公安厅的重大疑难案件,最初侦办此案时,四处都是迷雾,不管从什么地方入手都会遇到重重阻碍。案件无法推进,成为让姜青贤等侦查员耿耿于怀的一根刺。
至此,案情终于真相大白。
当案情真相大白之时,再来回溯整个案情,发现黄玲玲的作案手法极为简单。她先接触受害者,用迷药迷倒对手,然后实施杀人。湖州警方之所以查遍了整个迷药“任我行”地下网络也没有找到凶手,原因很简单,获得迷药“任我行”的雷伟在此时已经遇害,地下网络失去了对雷伟的记忆。湖州警方还认定凶手是不良职业者,这并非黄玲玲有意误导警方,只是她在接触三个受害者时使用过诱惑术。这个小招数导致警方走了大量弯路,最终迷失了侦查方向。
走出审讯室,侯大利在电话里向省刑总刘真总队简要汇报了整个案情。
虽然获得领导高度赞扬,侯大利依然神情严肃,心情沉重。
凌晨,侯大利从刑警新楼回到老楼,进门觉得不对劲,整栋楼黑黑的,他便稍稍朝后退了一步,微微屈膝,做好防备,观察周边情况。
楼上走道里的灯光突然打开,灯光照亮院子,掌声四起。专案二组成员、105专案组成员以及支队长陈阳等人皆出现在走道上。
陈阳道:“欢迎大利,湖州系列杀人案和碎尸案破得漂亮。”
侯大利快步上楼,与特意赶来的江州刑警支队领导打招呼。
陈阳笑得十分欢畅,道:“黄玲玲开口之后,我就给宫局做了汇报,然后直接来到刑警老楼。按照老传统,破了案,今天晚上无论多晚,也得喝庆功酒。”
站在陈阳身边的是老姜局长和老支队长朱林。
老姜局长竖起大拇指,道:“大利,好小子,不错,给我们江州警察争光。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说你这小子前途无量,我的眼光不错吧。现在你小子是名副其实的神探,没有人敢提出异议。”
审讯结束后,侯大利脑中一直浮现出黄玲玲扶住门框的画面以及其风轻云淡的神情,心思沉郁,并没有破案后的兴奋。此时回到老楼面对诸多赶过来庆功的战友,他把内心的沉重感放到一边,笑道:“我可不敢贪天之功,从湖州系列杀人案到江州碎尸案,前后参战的侦查员好几百,能够破案,这是所有人的功劳。”
老姜局长道:“神探和一般侦查员的区别在哪里?就是神探能够从众多的无用线索中抓住最有用的那一个。我和老朱复盘过湖州系列杀人案,当初姜青贤的分析没有问题,这是我们侦查员最正常不过的思路,你能从沙发上的鼻血,以及杨梅、景红脸上的苦相,把家暴这个隐藏起来的细节抓出来,这是最了不起的地方。”
陈阳兴致勃勃地道:“走,到小饭厅,喝一杯。”
常来餐厅提前接到陈阳电话,留下一名厨师,专门为老楼服务。侯大利回来以后,厨师开火炒菜。常来餐厅大厨不在,小师傅做出来的家常菜味道也不错,关键是破案之后大家心情好,普通菜也能吃出鲜美滋味。吃到一半的时候,副局长宫建民赶到小饭厅。他已经喝了酒,情绪非常高昂,主动与在场的侦查员一一碰杯。碰杯以后,平时在部下面前颇为严肃的宫建民变得婆婆妈妈,拉着侯大利的手不放。
凌晨两点,庆功宴散去,宫建民和陈阳都喝醉了。
临走前,微醺的朱林在老楼院中把侯大利叫到身边,道:“你在侦办湖州系列杀人案期间,105专案组也没有闲着,我们到了湖州明杨县高马镇,重点查杨永福的舅舅吴佳勇。吴佳勇是杨国雄的办公室主任,最接近杨国雄,是其心腹。如果杨永福要搞事,那么吴佳勇就绝对与他有瓜葛。”
“有收获吗?”前一段时间,侯大利完全投入到湖州系列杀人案和碎尸案中,没有精力思考与杨永福有关的案件。此时,湖州系列杀人案和碎尸案已经侦破,他的注意力便随即调整。
朱林道:“我、老姜和王华去了两次,暂时没有新发现。有些想法,明天我们再细谈。王华还在湖州,与滕麻子在一起。”
侯大利道:“难怪没有见到滕支,他还在湖州?”
朱林道:“滕麻子带了一个抓捕组,还在追捕黄大森。在追捕黄大森的时候,同时也在调查杨永福,也就是吴新生。黄大森本身就是颗定时炸弹,只要不排除,上上下下都会不安。杨永福则是暗藏的毒蛇,隐藏得很深。如今支队领导层有了共识,此人极有可能与针对江州企业家的系列案子有关联,甚至往前追溯,杨帆的案子也与他有关。另外,白玉梅当年是秦永国的财务,与江州企业家联系得很紧密,其遇害的原因至今没有查到。我们走访了很多当年的当事人,他们都说白玉梅之死与当年的市场竞争应该有关系,这就涉及杨国雄、秦永国等人,关系很复杂。”
提到杨帆案,侯大利的目光,变得锋利无比。在最近一段时间,他全身心地投入到湖州系列杀人案之中,想起杨帆的时间慢慢减少。朱林提起杨帆案,他感到自己似乎开始遗忘杨帆,产生了强烈的负罪感。
朱林又道:“明天市局要召开座谈会,程总队和老朴要过来。关鹏局长将正式提出请省公安厅专案二组留在江州,侦办杨帆案和白玉梅案。”
湖州系列杀人案是专案二组负责的六案之一,也是专案二组负责的首案。侯大利经过反复斟酌,考虑过其他几个案子的情况后,已经在心中决定将第二件案子放在江州。如果明天关鹏局长能够当面向程总队提出,那是最好的事,免得自己有照顾家乡的嫌疑。
送走诸人,留在刑警老楼的只有专案二组和105专案组的易思华和张小舒。张小舒一直站在走道上,见侯大利上楼,便迎了过去。她并不知道朱林和侯大利谈了什么,略微紧张地问道:“湖州系列杀人案侦破了,下一个案子,你准备选哪一个?”
侯大利道:“我准备留在江州,刚才朱支也提了这个建议。”
张小舒明显松了一口气,真诚地道:“谢谢你。”
侯大利道:“为什么要道谢,这本是我应该做的事情。我答应过你,要尽全力抓住杀害白阿姨的凶手。”
昏暗的路灯下,侯大利鬓角的头发白得刺眼,眼角有明显的鱼尾纹。张小舒心疼眼前的男人,目光越发温柔,道:“有你出马,我就有信心了。湖州系列杀人案和碎尸案破了,我看你兴致一直不高,强颜欢笑。你是同情黄玲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