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克扬、樊勇和戴志调查走访杨梅和景红的父母,没有收获。
接到江克扬的电话以后,侯大利感叹道:“父母和儿女原本是最亲密的,谁知儿女成年以后,和父母割裂得如此之深,遭受的苦难都要瞒着父母。”
秦东江道:“这是平常事。儿女成年了,谁都不想让父母知道自己这些破事,父母解决不了问题,白白让他们担心。两代人的代沟是确确实实的,两辈人各有各的生活经历,互相不理解各自的苦恼很正常。”
侯大利想起了自己和父母的关系,内心的琴弦被拨动了。他走出会议室,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稀奇啊!还主动给老妈打电话了。”李永梅躺在按摩椅上,由一个中年女按摩师进行按摩。
侯大利道:“这几年我还是主动打过几次电话的。”
李永梅被气笑了,道:“你没有良心,几年来就主动打过几次电话。你打电话找老娘,有什么事?”
侯大利道:“我调到省刑总了。”
李永梅道:“什么是刑总?”
侯大利道:“你还是坐镇一方的老板呢,连大名鼎鼎的刑总都不知道,全名是省公安厅刑事侦查总队,我调过来有二十来天了吧,没跟你说过吗?我记得说过这件事。”
“你没说过。你爸应该知道,他在公安那边的朋友多,应该知道消息。”说到这里,李永梅声音低沉了下来。以前老公得知儿子的最新消息以后,会在第一时间给自己打电话,两口子会在电话里分析情况,就如世上所有普通夫妻一样。如今,两个人离了婚,互相联系得很少。
母亲说起父亲之后声音便低沉下去,侯大利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转移了话题,道:“我抽时间到广场工地看一看,我这一段时间忙,一直在连轴转。”
得知儿子带队在湖州办案,李永梅骂道:“你这个小兔崽子,都到湖州来了,也不来看一看老娘。什么时候有空,带你们团队到我们这边,我请他们吃顿饭。我这边的国龙广场进展很顺利,比预期的要好。”
“好吧,我这儿事情比较多,会抽时间过去。”
侯大利看到了快步走来的姜青贤,匆匆挂断了电话。
会议室里,侯大利简略讲了杨梅和景红被家暴的事。
“高小鹏的老婆叫曾昭敏,现在还不知道是否被家暴。”姜青贤脸上没有笑容,脸皮绷得紧紧的。他最初对年纪轻轻就带队办命案积案的侯大利并不太服气。仅仅两三天时间,侯大利就找出了以前没有露面的唐辉,破掉了一起肇事逃逸案,又发现景红和杨梅都被家暴这个隐情。这让湖州系列杀人案出现了新的曙光,也让主抓案子的他特别没面子。
侯大利能够理解姜青贤的感受,心平气和地道:“曾昭敏是银行职员,这在湖州也算很不错的职业。被家暴后,也有可能一直默默忍受,这和杨梅、景红的情况类似。”
姜青贤站起身,道:“我们马上去调查曾昭敏,如果她真的被家暴过,肯定会有人知道。”
简单碰头以后,姜青贤带队调查走访曾昭敏的社会关系,专案二组则前往高小鹏遇害的现场。
高小鹏遇害地点在影楼,影楼共有三层。影楼位于湖州广场一期,一期有A、B两部分,已经投入使用。在A、B之外则是第二期的C、D两个部分。C、D两个部分的框架已经建成,可是工地上空无一人,处于停工状态。而不远处则是湖州国龙广场,正在热火朝天地施工。
影楼是高小鹏的资产。由于高小鹏的死亡,影楼作为凶案现场一直封闭。打开影楼之时,周边不少商户走过来看热闹。
太阳从窗户射入,在空中形成几条光柱,照亮了地面。
戴志最熟悉现场,道:“楼上是住房,高小鹏是在楼上被勒死的。”
张剑波道:“死因很明确,简单来说他就是被领带勒死的。死者中了迷药,在桌上的水杯里检出了迷药成分。”
“这一次,凶手有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在赵代军案中,凶手火烧了赵代军的下体,在程森案中,凶手用钢笔插入了程森肛门。侯大利第一反应是寻找凶手“多余的动作”。
张剑波对此案印象特别深刻,道:“高小鹏死亡时是裸体,颈部、胸腹部、下肢均有铁链缠绕和捆绑。他整个人被悬吊于客厅与阳台连接处的铁链上。双手手腕及双踝关节处由单独断开的铁链缠绕。腹部及四肢未见其他损伤。经解剖检验,心脏血液呈暗红色,流动状,双肺瘀血水肿明显,双肺被膜及心脏外膜均有出血点。在地面上找到的精斑与高小鹏的DNA比对成功。如果没有颈部明显的勒痕,我会怀疑高小鹏是性窒息死亡。高小鹏在死亡前有射精,这或许就是多余动作。”
在高小鹏顶楼的房间里,安装着不少诸如木马这样的“性用具”,看商标,不少用具来自东南亚地区。在高小鹏尸体对面,客厅北侧放了一个金属的三脚架,面朝死者。
侯大利打量三脚架,问道:“老戴,这个三脚架是用来放摄像机的吧?”
戴志道:“是的,而且还能与电视机相连,摄像机正对着尸体。这极似性窒息死亡现场。”
这起凶杀现场和其他两起凶杀案一样,门窗完好,凶手和平进入房间。离开前,凶手翻动过屋内设施,据高小鹏父母提供的信息来看,应该有一定的经济损失。
侯大利道:“曾昭敏提供了什么线索?”
戴志道:“曾昭敏没有提供线索,她在询问笔录中反复说很少到影楼,不知道影楼的经营情况,也不清楚丢失了什么东西。影楼附近的监控保留了高小鹏遇害前半年的视频。在视频中,我们发现曾昭敏在半年内至少来过三次。但是,影楼旁边有一个电梯直通地下车库,由于监控不完备,从地下车库到影楼之间缺少影像资料,比较遗憾。”
重新勘查凶案现场,花费时间颇长。
专案二组回到湖州刑警支队会议室时,支队长周成钢、副支队长姜青贤并排而坐,抽着烟,已经等了近半个小时。两位支队领导神情奇异地望着走进会议室的专案二组诸位侦查员。
周成钢起身,与侯大利握了握手,道:“侯组长在江州被称为‘神探’,实话实说,我以前还不以为然,如今真是服气了。”
侯大利道:“曾昭敏也曾被家暴吗?”
周成钢点了点头,道:“我们兵分五路,找到曾昭敏本人,她的父母、闺蜜还有外公外婆。曾昭敏本人否认被家暴,她的父母听到女儿是否被家暴的问题时感到很吃惊,她的闺蜜也否认曾昭敏曾经受到家暴。唯一的收获就是曾昭敏的外婆,当我们提起这个话题时,她就开始流泪,不肯说话。后来我们做了耐心细致的工作,她才讲了高小鹏虐待曾昭敏的事。曾昭敏小时候是跟着外婆长大的,被高小鹏欺负,无处可逃时,她就来到外婆家。曾昭敏的外婆知道外孙女被高小鹏欺负,还看见过外孙女身上的青肿。她虽然心疼外孙女,可是仍然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希望曾昭敏继续和高小鹏过日子。”
侯大利道:“三个受害者的妻子都受到家暴,而且不肯跟外人讲,这是一个重要的特点。三个受害人分别是被敲碎脑袋而死、酒醉而死和被领带勒死,看起来死因不同,但是凶手皆使用迷药控制受害人,在杀人时出现针对性泄愤的多余动作。这是三个案子的共同点,当时串并案侦查的思路是正确的。”
姜青贤再也不敢轻视眼前的年轻侦查员,主动检讨道:“串并案思路虽然是正确的,但是遗漏了三个受害者皆有家暴行为的情况,这是不应该的。”
侯大利眉头紧锁,道:“家暴和迷药一样,都只是三个案子的相似点,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距离破案还相当远。”
讨论案情有助于厘清思路,能解决现存疑惑,深入沟通后,专案二组回到驻地。在电梯口,樊勇道:“大家别成天闷着,老气横秋的,也得换一换脑筋,到支队运动场打打篮球,流一场大汗,说不定思路就打开了。”
专案组七人,年龄最大的也就三十出头,勉强算得上青年人。侯大利不想让队伍太沉闷,失去活力,也想通过共同运动来凝聚团队,便道:“老樊这个建议好,我们组队打篮球,不管会不会打,大家都要上啊!”
吴雪原本自告奋勇准备采购球衣、球鞋,侯大利却给宁凌打了电话,请她帮忙准备。正坐在窗边想案子时,侯大利接到朱林的电话。
朱林说话之前先是叹了一口气,道:“从陈菲菲体内检出的精液是周涛的,这事就说不清楚了。周涛百口难辩,他就是有一万个理由,也无法否认精液和烟头上的DNA。真是黄泥巴掉进裤裆,不是屎也变成了屎。”
“证据确凿,这事确实不好办。”侯大利想起身陷囹圄的周涛,又想起毫不犹豫远走高飞的朱朱,只能同样叹息一声。
朱林道:“我和战刚作为105专案组成员专门找过关局,关局特意点将滕鹏飞侦办此案,就如当年钱刚案由你来负责侦办一样。”
“滕大队是什么意见?”尽管侯大利有神探之名,可是案子到不了他的手上,有劲也使不上。而此案颇为怪异,为什么陈菲菲体内会有周涛的精液?虽然暂时无法解释此案,但是他坚信周涛是无辜的,那一声“侯组长”已经充分暴露出策划者真正栽赃陷害的本意。
朱林道:“滕麻子研究了杨为民猥亵案,也认为猥亵案和强奸案前后都有一伙人在捣鬼。这一伙人有很强的反侦查意识,抓不到他们,杨为民和周涛就没有办法脱困,因此滕麻子建议此案要长线经营。”
侯大利略作沉默,道:“在无法揪出幕后黑手的情况下,长线经营是妥当之举。只是,周涛身在局中,肯定度日如年。”
朱林道:“今天我打电话不是说这个事,是另一件,这件事也和那伙人有关系。”
这话虽然有些绕,侯大利还是听懂了,道:“事情与他有关?”
朱林道:“电话里不便细说,你抽时间回来一趟。这一段时间专案组没有闲着,一直围绕上报的命案积案向前推进,果然有所进展,出现了一些以前没有注意到的重要人物。”
听到这番话,侯大利恨不得飞回江州,立刻投入杨帆案的侦办工作中。但是,他如今是专案二组组长,要对六起命案积案负责,必须按照计划逐步推进。他稳了稳心神,道:“湖州这边的案子正在推进,等这边告一段落,我就带专案组过来。”
朱林打电话之时,望了一眼窗户玻璃,玻璃恰好能够反射出他不太清晰的身影。他退休时间并不长,而且还在105专案组工作,可是六十岁似乎是一道分界线。不知不觉之中,他的头发皆白,原本挺直的背也微微弯曲。
“师父,谢谢您!”侯大利非常真诚地道。
朱林道:“大利,别谢我。你有一个变化,或许你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你是为了杨帆案进的刑警队,如今经办了这么多案子,你的精神境界在升华,从纯粹的小我中跳了出来,慢慢有了更高的境界。我是亲历者,又是旁观者,看得很清楚。”
在窗边独坐了半个小时,侯大利看见一辆山A牌照的车开进了大院。
宁凌开车带来了十四套球衣和球鞋,每人各两套,还有一个篮球。
“大利哥,干妈还在骂你,说你到了湖州,也不去见她。”宁凌好久没有和侯大利见面,见到两鬓斑白、面容英俊的侯大利,眼睛猛然间湿润起来。
侯大利道:“我的事情多,一直连轴转,还真没有时间去。不过最忙的时间过去了,我正准备抽时间过去。我妈妈的状态怎么样?”
宁凌道:“不怎么样,我尽量给干妈找事情做,免得她闲下来就东想西想。”
吴雪望着宁凌略微扭动的腰肢,朝樊勇眨了眨眼睛。樊勇在吴雪耳边道:“这是侯大利妈妈的干女儿宁凌,人很不错,办事利索得很。”
吴雪道:“这个女孩对侯大利情有独钟,那种眼神和身体语言,和郭襄看杨过一模一样。”
樊勇道:“这个比喻不妥当啊,郭襄看杨过的眼神,你根本不知道。”
吴雪道:“你看大利耳朵边的头发,还真有些神雕大侠的神采。这个宁凌很想做神雕大侠身边的人,除了做侯大利妈妈的干女儿外,他们肯定还发生过其他的事情。”
樊勇脸上的伤疤抖动数下,道:“六支队的女人真可怕,什么事都能猜得到。宁凌曾经被绑架,困在地下室,大利第一个冲进地下室,把宁凌救了出来。”
吴雪道:“难怪啊!宁凌是强敌啊!”
樊勇道:“谁的强敌?”
“你猜!”吴雪笑而不答。
樊勇道:“猜不出来,你说啊。”
吴雪道:“我不说,你继续猜吧。”
带上运动衣,八个人前往支队运动场。最初是侯大利、江克扬和樊勇为一组,对抗秦东江、张剑波和戴志,谁知这种分组方式导致实力严重不匹配。侯大利和樊勇体力好,球技不错,把秦、张、戴这一组打得落花流水。吴雪主动换了球衣,加入秦、张、戴组合,四人打三人,仍然兵败如山倒。
宁凌一直坚持锻炼,身材保持得很好,体力也足。她推托没有球衣,坐在球场边看大家打篮球,看着在半场飞奔的侯大利,渐渐入了神。
湖州刑警支队也有几个队员来打球,见专案二组有几个人水平不错,提议进行半场的对抗。
侯大利、樊勇和秦东江组成一队,与湖州刑警支队的三人小队过招。湖州三人小队皆穿着印有“湖州公安”的篮球衣,显然是市公安局篮球队的成员。湖州三人小队原本以为能够碾压省专案二组临时拼凑的队伍,谁知专案二组小队球技不错,作风顽强。两支队伍在半场较劲,一时之间势均力敌。最后,专案二组小队三局全输,但是每局皆是以微弱劣势落败,场面上并不丢人。
打完篮球,组员充分释放了能量,心情变得愉悦。洗浴之后,专案二组来到湖州广场,在距离高小鹏影楼不远的地方,品尝远近有名的湖州烧烤。
李永梅过来与儿子见了一面,在大家吃烧烤时便离开了。
宁凌一直陪着侯大利吃烧烤。
湖州广场A幢顶楼上,高龙站在窗边,盯着底楼的烧烤摊子,恶狠狠地说道:“宁凌太猖狂了,这是在我眼皮底下示威。”
高龙身边站着一个矮胖子,道:“宁凌过来点烧烤的时候,我就看见了这帮人。我认识张剑波,他是支队法医。我找熟人问过,这几个人是省公安厅的专案组成员,是来破影楼杀人案的。”
湖州广场的门面都是由高龙的企业自营,原本生意兴隆,即使影楼死了人,依然没有影响业务。自从湖州国龙广场开始修建以来,一条“湖州广场”风水不佳的谣言就开始四处扩散,导致迟一点装修完成的B馆出租率严重不足,A馆也有不少租期已到的商家不再续租,这让原本就资金短缺的龙盛集团更加雪上加霜。
高龙的目光从烧烤摊移开,望着烂尾的C、D区,满脸焦苦,恶狠狠地说道:“宁凌欺人太甚,无毒不丈夫,到时候,我们再拼个鱼死网破。”
宁凌突然感受到从A馆顶楼传来的目光,轻蔑地回望一眼,又温柔地看向侯大利。
吃烧烤时,侯大利严格遵守省刑总对专案组的要求,在任何时间都不准大家饮酒。大家都不喝酒,反而更能品出湖州烧烤的味道。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喝酒明显缩短了吃烧烤的时间。
回到宾馆,所有人都很清醒,便又聚在小会议室,围绕案情的新突破,商讨湖州系列杀人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