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杨永福和吴新生

邱宏兵眯了眯眼,眼光有几分闪烁,道:“我有一台笔记本电脑。”

侯大利拿起一支烟,慢慢抽了一口,只是盯着邱宏兵,没有继续发问。几分钟后,他随口说了一句:“你不是玩电脑的人,不明白如今技术发展到了什么程度,删除的数据能够恢复,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邱宏兵脸色顿时变得苍白,大颗大颗的汗珠争先恐后地从毛孔中钻出来。

侯大利紧盯着邱宏兵的面部表情,道:“邱宏兵,你把顾全清和张冬梅的血倒在草丛里,恰好让我们知道了顾全清越野车落水的时间,通过对血迹进行光谱分析,能得到准确时间,这是高科技,估计你不知道。”

邱宏兵整个脸上肌肉皱成一团,如打了结一样,漂亮的面容变得狰狞起来。

侯大利和周向阳商量审讯之时,皆认为邱宏兵不是惯犯,没有应对审讯的经验,本人有文艺气质,较为敏感,且不耐激,所以先由周向阳刺激他,再由侯大利摆出已经查证的事实,让邱宏兵心态失衡,失去对抗之力。到目前,审讯进行得相当顺利。

侯大利道:“邱宏兵,你和张冬梅是自由恋爱,恋爱之时也曾发誓要白头偕老。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

邱宏兵习惯性地准备摸一摸挂在胸前的项链,谁知手被固定住,没法抬起来。低头看胸,胸前空荡荡的,这才想起进入看守所之时,身上所有物品被上交。

周向阳提高声音,道:“你说的都是假话,就是贪图张大树的财产,你的爱情都是假的,目标明确,谋财害命。”

邱宏兵道:“你胡说,我和张冬梅是真心相爱的。”

周向阳道:“相爱个狗屁。你这人没良心,图财就行了,为什么下狠手?”

邱宏兵咬着牙,喘粗气。

侯大利又唱起红脸,道:“我倒是觉得你和张冬梅当年是真心相爱的,你和肖霄纯粹是游戏。肖霄有起夜的习惯,每天至少两次,邱宏兵,你知道吗?5月23日、6月17日,她一觉睡到天亮,根本没有醒过来。你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实则破绽太多。你听说过一句话没有,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好猎手,何况,你也没有太狡猾。你再抬起头,看一看查封的音乐工作室。”

电视画面中出现了失魂落魄的姐姐,邱宏兵鼻子一酸,一股清泪就流了出来。

周向阳道:“猫哭耗子,假慈悲。”

侯大利道:“还用我继续展示吗?你再抬头,看一看曾经妻子的手指。这是拿画笔的手,这是拍出得奖照片的手,就这样丢失了。丢失在什么地方,你知道,我也知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如果是个男人,要勇敢面对现实,痛快点,从头到尾,不要隐瞒。”

电视画面出现了一只手骨的特写,大拇指缺失。电视画面又转换,正是邱宏兵摸项链的慢镜头。当五个摸项链的镜头出现后,邱宏兵浑身颤抖起来,闭着眼,尖叫道:“关掉电视,你们想要知道什么,我都讲。”

“我和张冬梅当初是真心相爱,结婚那天,我发誓要白头偕老。这是真心的,我们谈恋爱时,我视张大树的家财为粪土,这不是矫情,确实如此。张冬梅也是爱我的,非常爱。当时我们到巴岳山最高的山峰,曾经准备一起跳下去,永远在一起。我们原来还准备多玩两年,没有这么快就要结婚。后来张大树准备把张冬梅嫁给一位大领导的公子,张冬梅找到我,说我们结婚吧,于是,我们结婚。

“我不是张家理想的女婿,张家理想的女婿是那位领导的公子,退而求其次,也得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就是侯大利这种。所以,我在张家不受待见。人不求人一般高,我当时还醉心于音乐,不在意张家的态度,自娱自乐,生活逍遥自在。结婚后,我和张冬梅四处旅行,我当流浪歌手,她摄影画画。转折点出现在那一年我爸出车祸,撞了人,除了医疗费以外,如果能多赔对方,我爸就可以免除牢狱之灾,我那时是月月光,一分钱急死英雄汉。被逼无奈,我还是让张冬梅开口,从她家里拿了七十万元。这件事很刺激我,但我还是坚持原来的生活方式。后来我妈又生了病,我爸出事,我家里确实已经没钱了,我妈生病又要花一大笔钱,还是张冬梅借的。从这以后,我就开始接手经营江州二建,那个即将倒闭的公司。我压根儿不懂公司经营,当时只是憋着一口气,把即将倒闭的江州二建慢慢经营起来。我接受了张家的职位,慢慢有了钱,张家人感觉赏了一碗饭给我,个个在我面前趾高气扬。我进入了大树集团,也慢慢身不由己。

“我的婚姻出问题就在这个阶段,张冬梅喜欢的是流浪歌手,不是成天泡在工地和商场的商人,和我争吵过多次。后来她的心就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不管张冬梅如何对我,我始终爱她,她在我心中的形象永远是那个爱摄影、爱画画的漂亮女孩,自由自在,潇潇洒洒。

“她的背叛是对我的极大伤害,伤在骨头里,伤在灵魂深处。我依然希望她能回来,直到顾全清出现。当看到顾全清和张冬梅亲昵的画面,我就知道我的冬梅永远离开我了。当梁永辉过来纠缠时,我没有起杀机。当顾全清出现后,我才起了杀心。

“我从顾全清出现就开始谋划。当张冬梅提出离婚时,我假装答应,同意和平分手。张冬梅是大大咧咧的性子,根本没有意识到我已经对顾全清嫉妒得疯狂了,她经常约顾全清到月亮湖,还不避讳我。我和冬梅曾经在月亮湖留下过无数难以忘记的夜晚,这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记忆,却被顾全清玷污了。我决定在月亮湖除掉他们,洗刷他们的罪恶。我趁着到省外出差的机会,购买了监控器,安在客厅和卧室,并用笔记本电脑接收信息。当我看到张冬梅和顾全清在客厅沙发、餐桌、地板上做爱的视频,我脑中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杀了他们。我收集了张冬梅很多声音,在我姐的音乐台上进行了编辑。我熟悉张冬梅和许秀莲的对话风格,提前准备了一段对话,还用张冬梅的声音安排保洁阿姨把水泥搬进小木屋。

“我在酒吧认识了肖霄,迅速让她成为我的情人,一方面通过与肖霄在一起抵消内心的痛苦,另一方面我想利用肖霄设计不在场证明。5月23日,我得知顾全清和张冬梅又要到月亮湖,休整两天再去旅行,便叫上杨为民、肖霄等人,一起吃了晚饭。然后到肖霄家里过夜,我用尽全身本事,把肖霄折腾得很累。还在水杯中放了少许安眠药,让她喝下去。等到肖霄睡熟了后,我就守着电脑,看着我心爱的冬梅投入顾全清的怀抱。我知道张冬梅在做爱后会口渴,要喝水,就有意在卧室放了矿泉水,注入安眠药。在笔记本上看到两人睡熟后,我就离开房间,从二楼房间离开小区,戴头盔骑摩托车离开。

“骑摩托车到了月亮湖,我没有从正门进入。进门有监控,虽然不清晰,角度也差,但是毕竟有监控,会留下痕迹。我骑摩托车来到巴岳山的进山公路,将摩托推进草丛小路,再从湖边游到小码头,上岸,进屋,张冬梅和顾全清还在睡觉……等把他们烧成骨头后,我切下了冬梅的大拇指留念,再用速干水泥、黄沙、石子封掉他们乱七八糟的骨头。水泥是拉来的,黄沙和石子以前就剩着一些。开船到湖中,将水泥块扔了下去。做完这一切,我骑摩托车回城,天微亮,肖霄还没有醒。洗完澡,我上床,一直无法入睡。肖霄醒来时,我假装才醒来。5月24日晚上,我又是同样操作,骑摩托车到了月亮湖,又游进小码头,再开车出来。我是湖州人,熟悉地形,把越野车开到三社水库边上。三社水库是山边水库,水深,我以为很久都不会有人发现这辆车。”

“你为什么要把顾全清和张冬梅的血倾倒在树下?”

“我当时是考虑到如果有人发现了车辆,我把他们的血洒在这边,让人以为顾全清是在这边出事,不会把目光转向月亮湖。留下手串和高跟鞋也是同样的目的。我把摩托车放在越野车后座,或许就是那时擦伤了皮椅,当时我还是比较慌张的,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越野车落水后,我骑摩托车回到江州。肖霄压根儿没有发现我出去了。

“在6月17日晚,我从盘山道进入湖州境内,用张冬梅的手机给许秀莲打了电话,许秀莲果然没有听出来是录音。我把手机放在家里,用张冬梅的手机也给我的手机打了电话。

“我把那截手指进行了打磨,钻了孔,做成了项链,挂在胸前,靠着心脏,永远陪伴我。我爱张冬梅,现在都爱。”

“在5月27日上午,发生了一起猥亵案?”

“这事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杀人都承认了,我没有必要否认这事。”

“你和肖霄是怎么认识的?是你主动,还是她主动?”

“除了张冬梅,一般来说,都是女人主动找我。肖霄家里曾经有过钱,所以不甘心做普通人吧,她是傍大款。我是贪图她的年轻,年轻女人,总是很美好。”

邱宏兵供述的作案事实和重案一组发现的所有线索完全重合。他自认为精心策划,天衣无缝,能逃脱法律的制裁。谁知其所设的局中留有无数破绽,被侯大利所带领的重案一组逐一找了出来,印证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老话。

由猥亵案带出来的失踪案顺利侦破,但是猥亵案本身却迷雾重重。邱宏兵承认杀害顾全清和张冬梅,实在没有必要在猥亵案中撒谎。

“破得了大案,倒是在猥亵案中阴沟里翻船。”陈阳心情不错,在听侯大利汇报之时,开了个玩笑。

侯大利道:“排除了邱宏兵和二建,那以前的推断是正确的,确实存在一个A,在背后操控这一切,从利益关系来说,我倾向于新琪公司。新琪公司与黄大森有着错综复杂的纠葛,与二建也有密切联系。”

陈阳摆了摆手,道:“猥亵案就交给手下侦查员去办,你要接着办白玉梅的案子。通过DNA比对,皮箱里的白骨确实是白玉梅的,也就是张小舒的妈妈。从失踪时间来看,此案是十几年前的旧案,那时老姜局长和朱支都在刑侦线上,他们了解当时的情况。案子交给重案一组,由105专案组配侦。白玉梅案隔的时间长,线索早就消失了,你要有打硬仗的心理准备。但是,如果长时间无法破案,最终还得交由105专案组。”

“交给重案一组的案子个个都是硬仗,我们会全力侦办。”皮箱里露出人骨的画面这两天始终在侯大利脑中闪现,他预感到此案会交由重案一组来办理,已经开始思考此案的侦查方向。

接受任务后,侯大利和江克扬前往江州学院家属区。

门铃响起,开门的是张勤。她看到提着花篮的侯大利,略为迟疑,还是道:“请进。”汪建国轻声对一名短发男子道:“这是小舒的同事,侯大利和江克扬。”

短发男子从沙发上起身,迎了过去,道:“我是张志立,张小舒的爸爸,请坐。”

得知侯大利和江克扬来到家里,张小舒照了照镜子,换了件外衣,这才来到客厅,问道:“案子破了吗?”

侯大利道:“案子破了,邱宏兵就是凶手。”

张小舒道:“他的手段太残忍了。”

发现母亲尸骨后,张小舒情绪激动,当场晕倒,被送进医院。张志立得到消息后,从阳州赶回江州。父女俩在医院抱头痛哭了一场。

江州刑警支队法医室做了尸检。白玉梅的衣服大部分腐烂,只剩下身份证、皮带扣、发夹等物品。经尸检:白玉梅生前小骨骨折,肋骨上有一条刀伤,是被人重伤之后装入皮箱,沉入水中。

除皮箱、衣物被作为物证保存以外,白玉梅尸骨火化后,已经安葬于江州陵园。从发现皮箱中的尸骨到警方尸检,再到火化安葬,用了两天时间。站在白玉梅坟前,张小舒和张志立又痛哭了一场。父女俩在漫长的寻找过程中,都有了妻子(母亲)不在人世的心理准备,如今,妻子(母亲)有了最终归宿,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从陵园回到家,见过人间黑暗面的张小舒将震惊和悲伤压在心底,愤怒变成了抓住杀害母亲凶手的决心和勇气。

侯大利道明来意:“支队将侦办白玉梅案的任务交给了重案一组,由105专案组配侦。”

张小舒的眼泪瞬间就滚落出来,泪眼巴巴地望着侯大利,道:“谢谢支队的安排,希望大利能把凶手找出来。”

侯大利有过相似的惨痛经历,对张小舒的痛苦感同身受。他控制了情绪,冷静地道:“案发时间太久,很复杂,我们会尽力的。我们等会儿要做询问笔录,除了汪欣桐以外,都要做。我们希望提供细节,不管你们认为是否重要,越详细越好。”

“我第一个做笔录,我还知道些情况。”卧室传来汪远铭的声音。他病入膏肓,脸色蜡黄,骨瘦如柴,腹大如鼓,站在门口,手抚门框。

张勤赶紧过去,扶住汪远铭,道:“爸,你别起来。”

“玉梅是个好孩子,侯公安一定要抓住凶手。我在卧室听到由侯公安来破案,很高兴,侯公安水平高,一定能抓到凶手。”汪远铭体力衰竭,思维却异常清醒。他自知生命之火即将熄灭,所以想抓紧时间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讲出来。

侯大利和江克扬进入卧室,摆开录音笔,详细询问当年的情况。

客厅,张志立低声问道:“侯公安很年轻啊,由他来侦办案子,行不行?”

汪建国道:“许海的案子就是侯大利侦办的。他是重案大队的重案一组组长,水平很高。”

张志立道:“小舒,你和这位熟悉吗?”

张小舒道:“法医室和重案一组经常接触,我们很熟。”

卧室内,汪远铭把能够回忆起的与白玉梅有关的事情详细讲了出来,其间休息数次,完成谈话时,天近黄昏。

侯大利和江克扬回到客厅时,饭菜已经摆在桌上。张小舒道:“你们辛苦了,就在家里吃晚饭吧。吃了晚饭,还要继续谈吗?”由于爸爸在家,张小舒没有称呼侯大利为“大利”。

侯大利道:“继续谈。谈话时间会拖得很长,今天晚上估计只能谈一人。”

张勤手艺不错,其做菜风格接近粤菜,又汲取了山南菜的优点,色香味俱全。这一桌人坐在一起吃饭的气氛有点怪异,大家在席间聊天时都只谈国内外大事以及天气。

匆匆吃完饭,谈话继续进行,和张勤谈完已经晚上10点。

离开时,张小舒跟着来到门口。侯大利道:“你别跟我们客气,不用送了。”

张小舒道:“我不是送你们,我是跟你们一起走。我爸来了,还请了一个阿姨,家里住不下。等会儿还要麻烦你送我回刑警老楼。”

江克扬在中途下车后,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吉他曲在空间里缓慢地流淌。到了刑警老楼,张小舒轻声道:“谢谢你能侦办我妈的案子。我心里很乱,陪我喝杯酒。”侯大利爽快地道:“好,我车尾厢有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