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杀害丁丽的真凶2

在另一个房间,重案大队二组组长苗伟和二大队副大队长顾华审讯杨丽芬。

杨丽芬比起杜家德来更“顽强”,进入办案区,一语不发。苗伟低声道:“朴处在粤省那一招很厉害,我们让杨丽芬看两个小时《等待》,等到其情绪波动时,我们继续审。”

在杨丽芬看《等待》节目时,杜家德已经承认杜强非亲生,但是他不知道杨丽芬的东家具体情况。陈阳和丁浩经过分析,认为杜家德的说法可信。

在另一间审讯室,杨丽芬看了两个小时《等待》节目后,情绪开始松动,得知丈夫和杜家秀都已经交代之后,最终崩溃,讲述了当年偷小孩子的经过。

“我嫁到杜家以后,一直没有生育,杜家上上下下都骂我是不会下蛋的母鸡,婆子妈更是每天指桑骂槐。杜家德不吃酒还可以,是个人,吃了酒就使劲打我。我不能生育,当时觉得理亏,挨了打也不敢给娘家说,只是让杜家德不要打脸,否则白天出去干活不好看。后来我们到了粤省大医院去检查,才发现是杜家德身体有毛病,生不了娃儿不怪我。”

杨丽芬满脸皱纹,皮肤粗糙,抹着眼泪,抽噎着道:“杜家德在不喝酒的时候还是可以的,没有和我离婚,还到处给我拿药。我们都很想要一个孩子,所以我看到东家的娃儿以后,就忍不住想抱回家,由我们自己来养。我们两个确实没有亏待娃儿,有什么好吃的,都是娃儿先吃。娃儿来得不容易,我们舍不得动一根手指。他长大以后,就成天在外面玩,不回家。娃儿孝心还是有的,在街上吃了好吃的,还要给我提一点回来。那年元旦还给了我五百块钱,那时五百块钱很管用的。”

……

“杜强的亲生父母叫什么名字?住在什么地方?”

“时间太久了,粤省又这么大,我都记不清楚了。那男的姓王,女的好像姓张,男的应该在大学当老师,女的是医生。我记得有一个公园,应该叫作越秀公园,他们家就在公园大门附近。几十年了,多的我记不清楚了。”

“仔细想一想,你当保姆那家的大体位置,还有对方的姓名。”

“我记不起来了,这是真的。我天天都在努力忘记那家人的相貌和姓名,现在是真记不起来了。”

……

审讯结束后,江州警方立刻将杨丽芬东家的基本资料传给侯大利。

老朴和侯大利拿到江州警方提供的资料以后,立刻交由粤省警方处理。由于资料并不清晰,时间隔得太久,粤省警方派出警力在越秀公园附近进行了调查走访,没有查到当年失踪人口资料,也没有在大学和医院找到曾经丢失孩子的老师和医生。

粤省警方相当负责,在日报和晚报分别刊登了关于“寻找当年丢失孩子的老师和医生”的相关消息。报纸登出数天,得到几条线索,沿着线索追查下去,线索又分别中断,无法深挖。

侯大利和老朴正在茶餐厅里慢条斯理地消磨时间。他们此刻已经完成了主要工作,盼望着粤省警方突然报来好消息。等待之时,老朴又开始将以前办过的大案掐掉尾巴,当成作业,布置给侯大利。

侯大利明显心不在焉,不在状态。

“你别心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就算找到了杜强的亲生父母,也并不意味着精斑就是杜强的,这个逻辑关系一定要理顺。要成为一名优秀侦查员,必须得有耐心,不能急躁,急躁就要犯错。我经常看《动物世界》,非洲狮子在进攻前,会非常耐心地等待猎物靠近。”老朴一边享用南国鲜香美食,一边向侯大利传授心得。

侯大利似乎神游天外,突然“啊”了一声,道:“我又掉入思维陷阱了,应该用精斑数据到打拐数据库比对,若精斑确实是杜强所留,那么就极有可能在数据库中与其亲生父母比对成功。”

“你哪有这么多思维陷阱?既然有了,就爬出来。”老朴提醒道,“杜强亲生父母会采取血样,录入到DNA数据库吗?”

侯大利道:“极有可能,杜强父亲当年是大学老师,母亲是医生,都是知识分子,应该会懂得使用这个技术。”

江州刑警支队DNA室负责人张晨接到侯大利电话以后,笑道:“英雄所见略同,我正在将精斑DNA数据输入全国打拐DNA数据库,刚刚开始,还没有结果。”

一个小时以后,电脑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一张照片弹了出来,屏幕上随即显示出几个字:“符合023号送检物证DNA特征。”

张晨马上抓起电话,给侯大利打了过去,声音激动,道:“奇迹啊奇迹,居然比对成功了,精斑DNA与深圳一对夫妻比对成功。不多说了,我要报告宫支队。”

放下电话,侯大利握紧拳头在空中挥动,望着老朴,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杜强父母果然聪明,把自己的DNA数据留在了全国打拐数据库里。”

“别废话,比对成功没有?”

“成功了,杜强的亲生父母在深圳。”

“你这个说法不严谨,应该是精斑主人的亲生父母在深圳。到目前为止,精斑到底是谁留下的这个问题没有解决,虽然大概率是杜强的,但是仍然没有最后确定。”

老朴站了起来,折扇在手中打得哗哗作响,兴奋地道:“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了关键突破,虽然还差最后临门一脚。大利,你的运气好到爆棚啊。这也不全是运气,是在掌握材料的基础上,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再加上运气,这才成功了。现在马上去见这对夫妻,将杜强小时候的相片给他们看,确认以后,我们和这一对夫妻一起回山南,最终确定精斑是不是杜强所留。”

俗话说,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田甜的电话在这时打了过来,道:“我们拘留了杜家德。我在杜强房间发现了一个旧木箱,里面全是杜强的旧衣服,有两件旧衣服被刀砍破,找到了陈旧血迹。只要能够提到陈旧血迹上的DNA,那么就能确定杜强是不是精斑主人。”

“太好了,太好了,这个发现是及时雨。亲爱的,我爱你。”侯大利在此刻很想变成一段语音,能够顺着无线电波回到江州,用最大力气热烈拥抱田甜。

一个尘封多年的大案或许就要水落石出,侯大利胸口充满自豪感。但是,自豪感持续时间不长便被愤怒替代。

粤省警方效率极高,很快就安排了与深圳夫妻见面。

深圳夫妻出现在院内,身后还跟着一对小夫妻。

深圳夫妻衣着得体,气质优雅。王卫军如今是大学教授,头发花白,梳理得非常整齐。陈跃华已经从医院退休,稍稍有些发胖,却不显臃肿。身后小夫妻是王卫军、陈跃华的儿子和儿媳,两人皆是大学的青年教师,散发着浓浓书卷气。

侯大利站在窗前看到四人,相片中杜强的形象完全无法与眼前四人重叠起来。杜强的气质就是山中一把柴刀,锋利又狂暴,而眼前四人就如大学校园的书本,温暖又沉静。

老朴与侯大利并肩而站,折扇在手中打得啪啪作响,频率比平时更快。侯大利仔细观察过老朴的这个习惯,得出规律:凡是老朴心情发生变动时,打折扇的速度肯定会加快,今天打折扇的速度明显超过遇到疑难案件之时。

“王卫军丢失的儿子具有重大犯罪嫌疑。大利,你给他们两人交代实情,我旁听。人越老,心脏越脆弱,我感觉没有办法面对这对夫妻知道自己儿子是杀人犯时受到的打击。”

说完这句话,老朴重重敲打了一下折扇,发出啪的一声响。随即,折扇声音果断停止。

侯大利“嗯”了一声,道:“很难开口啊。”

老朴恨恨地道:“拐卖小孩的人都应该受到重罚。田甜调到打拐专案组,市局用对了人。”他又道:“我不进会客室,你把握好情绪,给他们讲清楚,注意不要引起当事人过于激烈的反应。”

侯大利在一名粤省警方侦查员陪同下,慢慢朝着小会议室走去,推门而入时,立刻面对着四人急切又焦灼的目光。

粤省警方侦查员出示了证件,做完了自我介绍,又介绍侯大利的身份,然后由侯大利主谈。侯大利暗自吸了口气,语调平缓地道:“王教授,陈医生,我是山南省江州市公安局刑警支队侦查员侯大利,有几件事情要调查,为了案件侦办,还得形成询问笔录,并同步录像,希望你们理解。”

王卫军点头,道:“谢谢江州警方。”

侯大利拿出了七张中老年妇女的相片,放在桌上,道:“这里面有你们认识的人吗?”

王卫军和陈跃华凑到桌前,凝神细看。王卫军刚要伸手,陈跃华却抢先拿起一张相片,突然间泪如泉涌,声音嘶哑地道:“就是她,她就是当年的保姆。现在年龄大了些,相貌没变,化成灰,我都认得。”

王卫军拿过那张相片,道:“嗯,确实很像。有没有更年轻的相片?”

侯大利又拿出七张中老年妇女年轻时的相片,交由王卫军夫妻辨认。这一次,王卫军和陈跃华扫了一眼相片,便一起指着杨丽芬的相片,异口同声地道:“就是她。”

陈跃华死死盯着相片中的女人,道:“我当时犯傻,没有到中介公司找保姆,图方便,直接到劳动力市场找保姆,没有想到找了一头白眼狼。她在我们家做了一个月不到,然后就带着涛涛跑了。她跑了以后,我才发现身份证是复印的,根本不是她本人。我真傻,居然没有查验身份证,就把一个坏人带进家里。”

王海洋见母亲又开始反复述说当年的事,便上前拉住母亲,免得母亲又犯病。

王卫军压抑住激动的心情,道:“侯警官,王海涛在哪里?我们能不能见他?既然DNA比对成功,他就是我们的孩子,与被谁拐卖没有关系。”

侯大利又从包里取出一沓相片,是在杜家翻拍的杜强从小到大的所有相片。

相片如黑洞,牢牢吸引了王卫军和陈跃华的目光。陈跃华拿起一张相片,上面写着杜强两岁。此时,距离王海涛被拐已经有一年多时间。

“这是涛涛啊,你看眉毛,左边眉毛还是有个断口,额头还有一颗痣。”

陈跃华拿着相片,目光贪婪,似乎要将整张相片全部装进眼睛里,融化到心中。她将所有相片按年龄排序,一张一张细看,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儿子成长的过程。尽管王海涛已经由一个粤省婴儿彻底变成了一个梅山乡下婴儿,再变成一个乡间少年和具有杀马特性质的场镇少年,仍然让陈跃华感觉格外满足,每个细胞似乎都沐浴在春风之中。看罢相片,她又和丈夫讨论每一张相片与记忆中的王海涛的相似点。

粤省警方侦查员没有催促看相片的两人,耐心等待。终于,王卫军和陈跃华第三遍看完以后,抬起了头。

王卫军神情间隐隐有焦灼和担忧,道:“王海涛在什么地方?”

侯大利字斟句酌地道:“王海涛,现在的名字应该是杜强,在1995年春节前后失踪。目前,他牵涉一件1994年的案件,公安正在调查。正是在调查过程中,杜强的DNA与你们留在数据库中的DNA比对成功。”

在接到警方电话以后,陈跃华对于儿子王海涛的现状有足够心理准备,即使儿子违法犯罪也能接受,没有料到儿子王海涛居然在1995年春节前后就失踪了。找到儿子,儿子却又在十几年前就失踪了,陈跃华的心情从喜马拉雅山山顶一直摔落到马里亚纳海沟,大脑一片空白。王卫军头脑则如一大队超音速飞机从头顶飞过,巨大的声响几乎让耳膜裂开,失去了思维能力。

一直坐在旁边的小儿子王海洋比起父母冷静得多,道:“王海涛现在还活着吗?他和什么案子有牵连?”

侯大利道:“案件还在侦办过程中,有保密要求。王海涛失踪多年,我们不知道他是死是活,目前,没有得到他的死亡消息。”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王卫军和陈跃华夫妻原本封闭了心灵创伤,警方出现后,封闭的心灵被打开。谁知,他们只见到了被拐儿子从婴儿到青年的相片,可怜的儿子被拐二十年后又失踪,生死不明。陈跃华悲从心生,慢慢抽泣起来。她非常克制,抽泣声音很小。王卫军抱住妻子,轻声安慰。他安慰几声后,声音里渐渐有了哭腔。夫妻俩抱头哭泣,哭声低沉。

若是夫妻俩放声痛哭,甚至大吵大闹,老朴心里都会觉得好受一些。但这一对夫妻素质非常高,尽管悲伤,仍然尽力压抑着,没有在外人面前失态。越是如此,反而越让老朴难受。老朴走到窗边,狠狠地踢了下墙壁,很快,钻心的疼痛传了过来。他低头一看,皮鞋前端裂开,成了鲤鱼嘴。

侯大利的电话响起,来电者是DNA室负责人张晨。

张晨道:“田甜厉害,在杜强衣服上找到陈旧性血迹,我也不辱使命,从血迹中提取到了DNA。”

侯大利道:“十几年的陈年血液,能提取到DNA,厉害,果然是专家。”

张晨得意地道:“若是用一般方法,效果不太好,我采用的是M48提取法,得到了纯度和浓度都比较高的DNA,获得了完整的STR分型图谱,与精斑DNA比对成功,精斑主人就是杜强。”

在日常检案过程中,经常遇到陈旧而量少的血痕检材,而且载体可能有泥沙、色素等干扰物质的存在,使DNA检测失之精准。M48提取法能够通过磁珠吸附的方式,得到纯度和浓度极高的DNA,从而达到更好的检测效果。其原理和铁矿石提纯的原理相似——面对混杂着各种杂质的铁矿石,往往先将其敲碎,再用磁铁吸附铁矿,冲洗掉杂质,最后得到高纯度的铁矿石。

侯大利拿着手机走出房门,低声道:“这意味着杜强具有杀害丁丽的重大嫌疑。”

张晨声音中透着兴奋,道:“肯定就是他了。”

精斑中提取到的DNA与王卫军的DNA比对成功,只能证明精斑主人与王卫军有父子关系,但是并不能证明精斑主人与杜强的关系。

王卫军和陈跃华的儿子被杜家德妻子拐走,看杜强相片后又确认了这一点,间接能证明精斑主人就是杜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