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林接话道:“我觉得侯大利提出的思路不错,也很兴奋,没有管住自己,给宫支打电话。”
宫建民道:“我接到朱支电话,没有管住自己,给刘局报告了好消息。”
刘战刚摊了摊手,道:“我没有管住自己,所以你们坐在这里。每个专案民警听到新的思路,都会睡不着觉的。”
侦查员们原本都有些睡意,几个领导调侃了侯大利几句,紧张气氛缓和下来,也醒了醒大家的瞌睡。
侯大利在黑板上画出了江州市区几条主要街道,又画出七个关键点,将七个关键点连起来形成了一片重点区域。确定重点区域以后,他又将这个区域里主要支路和楼盘画了出来。
侦查员们找出市区地图,与黑板上草图对照,惊讶地发现重点区域里面的楼盘和支路被标注得非常精确,如对照着地图画出来一样,而侯大利在画图时分明没有看任何地图。
“假定王永强是连环杀人犯,根据舒适区理论,其落脚点很有可能就在我画出的重点区域内。目前,王永强的住处、办公地点都在重点区域之外,所以,王永强应该是采用了另一种新身份藏在这一块区域。查找近半年以来的视频,很可能有结果。”
侯大利没有绕弯子,直接给出结论。
众侦查员还以为“变态”般的侯大利会抛出什么高精尖破案手段,谁知短短一分钟就讲完了,而且提出的舒适区理论对于重案大队侦查员来说并不新鲜,众皆腹诽。
探长邵勇提出反对意见,道:“这个结论的前提并不成立,因为现在无法论证王永强就是连环杀人犯。前提如果错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有三个理由:第一,除了丁丽,王永强跟杨帆、章红、杜文丽、李晓英和宁凌都有交集;第二,金传统和杜文丽跳舞时,王永强在现场;第三,王永强囚禁了李晓英和宁凌。”侯大利说到这里,又道,“当然,以上三个理由只能用来推理,不能作为证据。所以,我开场白说了是自己没有管住手,给朱支打了电话。”
宫建民看了刘战刚一眼,刘战刚点了点头。
宫建民喝了水,润了润嗓子,道:“王永强曾经吓唬过李晓英,自称杀了杜文丽,抛到了污水井。在当时特殊环境下,李晓英是无法逃脱的,王永强极有可能说的是真话,具有重大杀人嫌疑。所以,前提大概率成立。”
支队长提供的情况更加证实了自己的推论,侯大利道:“王永强多疑,在多年前就利用假身份搞了果园,可以做如下推断:王永强在我们划定的重点区域内,利用其他身份购置或者租用了藏身之地。”
刘战刚道:“侯大利的提议看起来普通,实则很有道理,我们集中重兵在划定的重点区域,地毯式排查。视频大队要集中力量查近半年的所有视频,寻找王永强的蛛丝马迹。这两项工作很繁琐,宫支制订具体方案,六点钟,各组都要行动起来。”
散会以后,刘战刚带着宫建民、朱林等人到各个卡点去了解情况,慰问仍然战斗在一线的民警。
抽调过来参加行动的丁浩在出发前狠拍侯大利肩膀,道:“你的推论调动了两百名刑警和不知数量的派出所民警、街道干部,若是错了,你承担不起这个责任。初生牛犊不怕虎,我真是服了你。”
侯大利道:“有了想法,烂在肚子里,我做不到。”
丁浩一身便服,脚下还是穿着拉风的红色运动鞋,自嘲地道:“你就是一个怪人,跟你说这些话也是白说。希望今天有战果,持续折腾下去,警力消耗太严重了。”
田甜、葛向东和樊勇组成一个小组,参加调查走访。
侯大利被留在刑警大楼,没有具体职责,只能等待消息。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漫长,侯大利在小会议室寻了一个长沙发,躺下休息。他拿出手机,看到有许多未接电话,多是李永梅打来的。
“你怎么才回电话?”
“我在上班,有事。”
“我在江州,和宁凌在一起。宁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也不讲一声。”
“宁凌被救出前,给你讲了没用。救出来以后,她会给你打电话,我没有必要打。”
电话那一头,李永梅说了一句:“你这人简直不可理喻。”很生气地挂了电话。
宁凌见李永梅生气,安慰道:“大利哥还要抓王永强,心里有事。”李永梅道:“你凭感觉,杨帆是不是被王永强害的?”宁凌道:“我觉得是王永强。王永强心理变态,这种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希望早点把王永强抓住。”
抓住王永强是所有警察的共同愿望,从长期来说,消除了一个定时炸弹;从短期来说,抓住了王永强,至少可以睡一个好觉。
侯大利孤坐在刑警老楼资料室,正在苦思冥想。
视频大队来了两个民警,一个是三十来岁的女警,另一个很年轻。两人都听闻过侯大利“变态”大名,等到见面之后才发现传说中的“变态”长得挺英俊,说话客客气气,极有教养,与传说中的“得理不让人”有很远的距离。
女警道:“接受新任务以后,我们视频追踪组进行了研究,工作量非常大,为了节约时间,能不能有相对重点?”
侯大利道:“这就是一个拦河网,无法勾勒重点。”
女警道:“拦河网也有一个大致范围。我找过朱支,朱支说你最了解情况。”
侯大利道:“我个人主观性太强,怕误导你们。”
女警道:“不存在误导,排除也是成果。”
侯大利打开投影仪,调出黑色区域图,站在图边想了一会儿,道:“据我对王永强的了解,这人心思很深,又胆大妄为,我判断他前往黑色区域隐蔽的落脚点时,会伪装,防止被别人认出来。”
女警道:“除了我们视频追踪组,更多人实地调查走访。如果王永强提前多年就做了伪装,那就很麻烦。”
侯大利道:“查不到人,就查车辆。以李晓英被绑架前后为重点,通过车辆倒查可能存在的隐藏之地。”
男警记下要点后,好奇地问道:“你真是去年才毕业的吗?”得到肯定回答以后,男警道:“惭愧啊,我比你早毕业三年,现在还在打杂。”
女警道:“你已经不错了,在派出所工作一年就调到市局,你的同学绝大多数还在乡镇所里。”
送走了视频追踪组两个警察,侯大利坐在资料室看投影,眼里是幕布,思维却早就飞到当年的世安桥上:世安桥下是滚滚向东的河水,河水残酷无情,将所有阻挡者全部摧毁。尽管只是在头脑中回想世安桥,他仍然感到头晕,有呕吐前兆。
侯大利将思绪从世安桥河水中转移。在解救李晓英和宁凌以及抓捕王永强的过程中,他一直保持着冷静和睿智的形象,如一架行走准确的破案机器。实际上,这一段时间他深受煎熬。杨帆的在天之灵指引着他抓住石秋阳,石秋阳提供了杨帆遇害的线索。沿着这条线索一直追踪,老狐狸王永强终于露出水面。
他生出一个疑问:若王永强不是杀害杨帆的凶手,那怎么办?若王永强不承认杀害杨帆,那又怎么办?
杨帆遇害现场基本没有留下任何证据,作为一名优秀刑警,侯大利清醒地意识到倘若王永强不是凶手的话,要破案就难上加难,几乎成为不可能的任务。而到目前为止,王永强除了曾经跟踪过杨帆以外,并没有任何杀害杨帆的直接或间接证据。
“若王永强不是凶手或不认罪便无法破案”的想法始终挥之不去,如恶魔一样盘踞在侯大利心头。
上午十一点,大搜捕行动在视频追踪小组取得突破性进展。小组在重点区域查到了王永强的小车,小车从王永强公司方向开来,进入重点区域的一个公共停车场。
视频追踪小组立刻派员调取了公共停车场的视频,查到小车进入车库后,下来一个留胡须、戴深色眼镜的男子。
此视频的时间恰好在李晓英失踪当天下午。
视频追踪小组一路通过视频系统追踪这个留胡须的深色眼镜男,直至进入宝丽小区。
重案大队得到视频追踪小组反馈的信息后,暗自调集侦查员,在宝丽小区附近宾馆聚集。
居委会干部叫来物管人员和保安,保安叫出了这个胡须男的名字——杨浩以及准确门牌号,保安在今天早上还看见杨浩买菜。
至此,王永强行踪被准确锁定。
接到电话以后,侯大利关掉投影仪,开车来到宝丽小区,走进侦查员聚集的宾馆。
宫建民看到侯大利,直截了当地安排任务:“你跟随老谭勘查现场,特别要注意与杜文丽、章红等人有关的证据。”
侯大利在准备手套、脚套之时,暗暗祈祷能在王永强房间发现与杨帆有关的线索。
王永强和石秋阳是两类截然不同的犯罪嫌疑人。石秋阳身手极佳,凶悍异常,王永强狡猾如狐,步步设防。此刻窥破了王永强设下的重重迷雾,抓捕就很简单。
侯大利正在准备手套时,田甜赶了过来。
从抓捕组出发到抓住王永强,一共花了二十一分钟。
侯大利和老谭等技术组人员紧随抓捕组进入房间。小林拿摄像机全程录像,杨立军负责拍照。
王永强在屋里戴着假发、胡须和眼镜,被按倒在地下之后,没有挣扎,脸色平静,对侦查员道:“轻点,我不会跑。你们是不是弄错了。”他看到紧跟进来的侯大利,便一言不发。
侯大利蹲在王永强身边,伸手扯去他的胡须和假发。王永强下巴的胡须已经有半厘米长,想必是准备等到胡须长起来以后,就彻底取代假胡须。
侯大利声音低沉,道:“杨帆是不是你推下河的?”
王永强脸蹭在地上,刹那间有些失神,随即露出微笑,道:“这永远是个谜。”
侯大利捏紧拳头,道:“你为什么要对杨帆下手?”
王永强目光有些飘,道:“杨帆太美了。我找了十年,没有谁能比得上。可惜没有上过她,这是人生最大遗憾。宁凌比起杨帆还差得远。那天河水好急,真的好急。”
这一句话如刀子一样刺到侯大利心窝,他的理智全然被烧毁,伸手要去掐王永强脖子。
田甜一直站在侯大利身边,非常警惕地注意着男友,防止其因冲动铸成大错。当侯大利掐住王永强脖子时,田甜立刻用力挽住男友手臂,道:“王永强死定了,你不要冲动,冲动就上当。”
侯大利松开手,站起身,走出门外,来到中庭花园深处,蹲在地上,双手抱头,泪流满面。田甜跟随在其身后,没有劝解,默默陪伴。
十分钟后,田甜道:“振作精神,我们要去勘查现场。”
抓住王永强仅仅是第一步,还得用证据将其彻底锁死,才能最终让他受到法律严罚。侯大利擦干眼泪,打起精神,与老谭一起详细勘查了王永强住所。
中午时分,侯大利在刑警重案大队小会议室休息,准备两点钟在此参会。
陈浩荡推门而入,道:“怎么不接电话?”他身穿笔挺警服,留着寸发,英姿勃勃,帅气逼人。
“你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现场勘查。”侯大利头发胡子都多日未打理,形象邋遢,情绪低落。
陈浩荡竖起大拇指,道:“大利,你现在真的成为神探了,同学群里都在传你的事迹,越传越神。你难道不上同学群?”
侯大利爆了一句粗口,道:“忙得卵子翻天,哪里有时间上同学群?”
陈浩荡也不介意侯大利爆粗口,兴奋地道:“给你讲一个好消息。我陪老大到省公安厅开会,遇到刑侦总队刘真副总队长,聊了十来分钟,他对你赞扬有加,听他的口气,准备把你调到省刑侦总队。省级平台,虽然只比市级高一个平台,可是上可接公安部,下可指挥市局,完全不一样。”
侯大利给了陈浩荡一个白眼,在抓住杀害杨帆的凶手之前,他哪里都不会去。
重返杨帆被杀现场
抓住王永强后,警方一点不敢懈怠,调派高手进行审讯。
预料中的困难果然如期出现,王永强头脑相当清楚,承认了杀害杜文丽,那就难逃一死,现在仅仅是非法拘禁,没有致人重伤等情节,刑期并不会太长。他痛快地承认非法拘禁了李晓英和宁凌,对其他人和事皆“三不回答”——不认识、不知道、不清楚。
晚上,刑警新楼小会议室一直亮着灯。
刘战刚道:“借用一句套话,抓住王永强只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撬开他的嘴,是万里长征的第二步。撬开王永强的嘴有两种办法:一种是通过审讯,攻破其心防,让其交代罪行;另一种是找到王永强杀害杜文丽的证据,让其在证据面前开口。大家就从这两个方面来想办法。”
解救李晓英和宁凌以后,李晓英精神稍有恢复,就向警方提供了“王永强杀掉了杜文丽”的线索。但是,仅仅靠李晓英提供的线索,没有其他证据形成证据链,王永强的杀人证据明显不足。
宫建民道:“老谭,如果复勘,还能不能找到证据?”
老谭摸了摸原本就不多的头发,道:“王永强显然有准备,又很有经验。狗货出租房里搜到的生物检材与王永强和李武林都没有关系;他房间里与杜文丽有关的物品一点没留,包括地下室里,我们查得很仔细,找到一些头发、指纹和脚印,以及一些皮屑,查出有的属于李晓英和宁凌,有的属于王永强。皮屑有点多,大部分都是王永强的。”
听到皮屑,坐在角落的侯大利若有所思,想起以前聚会时杨红所言:当年高考体检,王永强脱下衣服时露出皮肤上很明显的皮屑,引起大家围观。
刘战刚追问:“没有杜文丽的痕迹?大家都觉得王永强在李晓英面前说的是实话。”
老谭道:“技术室已经三次复勘了,没找到与杜文丽有关的痕迹。”
宫建民道:“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还得从审讯上找到突破口。”
今天来开会的都是重案大队资历深厚的侦查员,例外的是105专案组全员参加。刘战刚眼光从侯大利面前滑过,停顿一下,道:“侯大利,你有什么想法?”
分管副局长如此发问,让所有参会侦查员目光集中在侯大利身上。如果有一片放大镜在侯大利身边,这些目光聚集起来的能量足以让侯大利起火。但是侯大利没有在意这些眼光,道:“王永强心理变态,不仅杜文丽是王永强杀的,章红也是,杨帆也是。”说到杨帆之时,他已经开始咬牙切齿。
刘战刚道:“我们不要推理,要证据,需要将王永强钉死的证据。”
侯大利握着拳头,猛地砸在桌上,道:“我一定会找到。”
散会以后,侯大利回到高森别墅一直郁郁寡欢。
田甜已经调到二大队,离开专案组,没有参加晚上的会,见男友不停在屋内转圈,道:“遇到什么难题?”
侯大利道:“王永强只承认非法拘禁,不承认杀人,现在找不到证据钉死他。”
田甜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要相信审判高手,肯定会攻克王永强的心理防线。”
话虽然如此,侯大利整个晚上仍然如热锅上的蚂蚁,极为焦灼。晚上,他做了一个梦,在梦中重建了犯罪现场:王永强乘坐客车来到了世安桥附近,在世安桥下了车,他穿了一件灰色衬衣,站在桥上;杨帆骑自行车出现在公路上,王永强招手,杨帆下车;两人争论起来,王永强将杨帆推向江州河;杨帆抱住石栅栏,向王永强求饶。王永强带着残忍的笑容,掰开了杨帆的手指;杨帆伸手想抓住王永强的手臂,王永强稍稍缩回手臂,杨帆的手擦着衬衣袖子掉进河里。
“不、不!”侯大利猛然坐起,额头冒出大颗的汗水。
田甜起床,端来热水,道:“又做噩梦?”
“王永强将杨帆推下河,我敢肯定。他有什么破绽?什么破绽?什么破绽?什么破绽?”侯大利用力拍打床沿。突然间,他想起王永强的长袖衬衣,一道灵光闪过,道:“王永强有严重皮肤病,在地下室掉落了很多皮屑,那皮鞋里会不会有?说不定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