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鸭骨上的DNA2

得知侯大利是为了给杨帆报仇才来当刑警,胡秀对侯大利顿生好感。

侯大利独自坐在河边,目光追随着一家三口的背影。

自从杨帆出事以后,他一直不愿意接近任何一条河道,每次看到河中波浪,往事便如刺刀一样狠狠捅进身体最柔软的地方,更严重的是身体会如生病一样眩晕。吃饭时,侯大利坐在河边一直没有直面波浪。当一家三口离开后,他转头面向河面,盯住波浪,很快就天旋地转。

背向河面,眩晕才慢慢解除。侯大利心情越来越灰暗,往日情景没有丝毫褪色,如密集的子弹一样,将灵魂穿出无数孔洞。长期以来缠在心中的毒蛇又钻出来:“如果那天我不去喝酒,陪着杨帆回家,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黯然离开河道,钻入城市之中,密集的子弹被钢筋水泥阻拦,灵魂暂时得到安全。

回到高森别墅,侯大利没有开灯,打开音响,在书房静静听杨帆喜欢的《梁祝》。在他耳中,《梁祝》曲调充满忧伤,在黑暗中静静流淌。

陈凌菲的秘密

几天后,侯大利拿到了鉴定结果:鸭骨提取的唾液里检测出来的DNA与陈凌菲丈夫代小峰的DNA一致。

代小峰在案发当天四点多钟给陈凌菲打过电话,陈凌菲在五点十二分买了酱鸭,酱鸭骨头验出了代小峰的DNA。这一串事情连起来,谁是凶手呼之欲出。当初重案大队办案刑警见了现场以后,直觉上觉得代小峰杀人嫌疑最大。从现在的线索来看,老刑警们的直觉极具参考价值。

当前有一个障碍没有破解,有众多员工可以证实代小峰在单位的时间线,这个时间线非常有力,将代小峰排除在犯罪嫌疑人之列。

经过支队研究,报经主管副局长刘战刚批准,江州公安局决定对代小峰上技侦手段。

刑警支队长的事情繁杂,可是无论事情再多,朱林每天都要抽空到二大队资料室走一趟,看一看最新进展。到市局开会之后,朱林回到办公室,没有进门,直接到了二大队资料室。

资料室办公桌上摊开了一张江州地图,地图上有铅笔所画的路线图,侯大利咬着铅笔,对着路线图苦思。

“有没有新发现?”

“支队长,还是卡在时间上。我和师父再次询问了代小峰公司员工,吃饭前和吃饭后中间的五十分钟时间不足以让代小峰从西城到东城,又从东城到西城。”

朱林眉头紧锁。虽然鸭骨头上面检出了代小峰的DNA,可是代小峰是陈凌菲的丈夫,在家里吃饭很正常。酱鸭小票只能证明在这个时间点买了酱鸭,但是不能证明代小峰吃的酱鸭便是五点十二分所购买的酱鸭。更为致命的是陈凌菲胃里并没有发现酱鸭,更准确地说她那天晚上根本没有吃饭,只吃了一点苹果。

“如果是代小峰作案,那么作为一个从来没有犯罪记录的人,选择杀妻肯定有重大理由,而且,不论他伪装得多好,总能找到破绽。”朱林离开资料室前,和丁浩一样,重重地拍了侯大利的肩膀。

从理论上确实如此,可是要找到突破口,确实很难。

侯大利再次看了一遍作为物证的监控视频。当天下午进出小区一共有一百零七人,重案大队工作很细,案发时花了大量精力去调查一百零七人,与一百零七人全部见了面,没有发现线索。

一百零七人的调查材料厚厚一堆,工作很扎实。

放下资料,侯大利找到李大嘴。

“又去现场,跑了无数遍了。走吧,坐在办公室也难受。”李大嘴其实挺喜欢与侯大利做调查,调查以后,时间就相对灵活,可以抽空接女儿,或者回家做饭。

两人来到案发现场,里里外外又走了一圈。在抓住土孙的小巷道里,侯大利道:“凶手肯定是进了小区,这一点毋庸置疑。整个小区有四条通道,唯独这条小巷道没有监控,是一个大漏点。”

两人沿小巷道来到小区院墙。

院墙有三米高,墙顶有监控。望着这个监控,侯大利叹息道:“当初有一个重大失误,只是调取了大门外的监控,其他几个点没有留下来,现在想查都没有办法。”

李大嘴道:“你不能用上帝视角看问题,任何一个侦查员都是普通人,不能预知案件细节,必然会犯错。每个案子倒推时往往都会发现一些问题,办公室的人上下嘴唇一碰,就说侦查员工作失误。实际上当初查案时侦查员会面对一团乱麻,每一条有用线索从破案后来看很清楚,最初却隐在乱麻里。”

这个理由无法说服侯大利。他将自己带入当初案发现场,无论如何不能理解当时的办案民警为什么不调取其他几个监控点的视频。不调取,这确实是重大失误。

高中同学金传统约了饭局,侯大利稍有犹豫,还是同意参加饭局。杨帆案最有可能还是情杀,杀人者或许就隐在当年同学之中。这是他愿意参加同学聚会的最大动力。

某些同学想通过侯大利搭上国龙集团的关系,或是做生意,或是想帮助亲朋好友找工作,对于这些事情,侯大利几乎都给予了关照,所以侯大利在同学圈子的名声还是不错的。唯一让几个漂亮女同学不满意的是侯大利对感情问题很死板,根本没有给予女同学任何机会。

“这是王永强,五班的。你还有印象吗?”金传统将一个戴眼镜的同学介绍给侯大利。

“我们做操时经常排在一起。”侯大利回想了一会儿,脑中有了眼前之人在高中阶段的印象。他在高中阶段没有太多特点,是很普通的学生,放在学生堆里毫不起眼。唯一印象总是穿一件灰衬衣,走路低着头。其实说灰衬衣不准确,应该是一件白衬衣,只是穿的时间太长,渐渐变成了灰衬衣。还有一点,他和杨帆曾是初中同学。

“王永强是我们当中最早参加工作的,如今是培训学校校长。他没有读大学,比我们读大学的还有出息。”金传统介绍道。

侯大利读了四年大学,出来后是菜鸟刑警。王永强没有读大学,在四年时间里创下一所培训学校,还是挺厉害的。

“具体培训什么?”

“最初是电脑培训,后来搞成综合培训,现在还附带开了一个驾校,生意还行。当然和国龙集团相比,就是大象和蚂蚁的区别,甚至更大,根本不能放在一起比。”与多年前相比,王永强褪去青涩,肚子明显凸了出来。

王永强说话时也打量着侯大利。与读书时代相比,成为刑警的侯大利几乎换了一个人,完全没有了富二代纨绔子弟的样子,说话很沉稳。

“你们别站着说话,坐下来。”杨红挺有组织能力,安排同学们纷纷坐下,然后顺势坐在了侯大利身边。在喝酒之时,她一直在照顾侯大利,还不时帮侯大利挡别人的敬酒。

侯大利当然知道杨红的想法,只不过杨红虽然漂亮,却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且曾经是杨帆的好友。他就一直装傻,对杨红暗示不予回应。

晚上九点,王永强打开包间电视,调到江州电视台。

侯大利很少看电视,更别说江州电视台。当看到江州电视台的画面时,他觉得电视台的播音员实在做作。

杨红道:“王永强,把电视关了。”

王永强道:“等一会儿,我看看新闻。今天江州搞了一个龙舟比赛,我们学校组了队,今天还不错,第三名。”

新闻很快就播出了比赛片段。

在江州河出城段有一个人工湖,是新城区标志性区域。从去年开始,每年在人工湖上搞龙舟比赛,热闹得很。由于湖边配套设施好,湖区成为江州地价最高的区域。六条龙舟并排而列,每条龙舟上坐了二十人,前面站了一个敲鼓的壮汉。在鼓点和呐喊声中,龙舟飞速向前。挂有“永强学校”旗帜的龙舟获得了第三名,岸边拉拉队也挥动着“永强学校”的大旗帜。

喝完酒,杨红主动与侯大利一起离开饭店。她借着酒劲,主动握了侯大利的手。侯大利被握住手,身体略为僵硬,正要从杨红手中将手抽出之时,恰好手机响起。接完电话,侯大利借口有急事,匆匆而去,将杨红留在饭店门口。

回到高森别墅,侯大利到卫生间重新洗了一次手。当初江州一中一班有两个杨的传说,一个是杨帆,另一个是杨红。杨红能和杨帆并称二杨,颜值也不低,至少在江州算得上中等以上水平。

尽管漂亮,杨红却没有进入侯大利心中。他独自在房间发了一会儿呆,打开电脑随意浏览,最后又回到陈凌菲的微博上。陈凌菲遇害,微博停止,往日画面仍然保留。知道内情的旁观者读到这些微博,更会嗟叹。

微博内容是一扇门,通过这扇门,可以进入一个年轻女孩的内心世界和日常生活。陈凌菲颇有生活情趣,对新家充满了爱和遐想,很多相片都与新家装修有关。

突然,一个模型进入侯大利视线。

书房里有一个别致的小船模型。陈凌菲在微博说道:“单人皮划艇模型放在书桌里,可以纪念老公当年水上搏斗的日子。”

侯大利感觉头脑中某根弦被拨动。这根弦被拨动以后,持续在脑中响起,让他不得安生。

从地图上看,江州城区被马背山分成了西城和东城两部分。准确地说,是西城和东城被马背山分开,由一条马背山本身的峡谷地带连接。从西城到东城容易出现交通拥堵的原因除了车辆增多以外,与地形有关。车辆必须绕行到马背山一处峡谷地带,峡谷地带无法多修公路,自然成为堵点。

除了马背山以外,城区原有穿城而过的江州河。江州河是季节河,淡季水量少。为了解决江州河水量在淡季水量少的问题,市政府花巨资在马背山打了一个隧洞,城外另一条河水能过隧洞进城。

侯大利开车来到陈凌菲所在小区,走过抓土孙的小巷道,小巷道有一个口子与引水工程的河道相通。他拿着手电,走到河边,又沿着植被茂密的河堤,步行五分钟就来到了隧道口。

夜晚的隧道口格外安静,能清晰地听见水流声。侯大利强忍着眩晕,用手电仔细观察隧道口。

隧道有一个车道宽,水面距离隧道顶部约有一米五,足够皮划艇进出。若是代小峰真有划皮划艇的本事,从西城到东城的时间就大大缩短了,至于能缩多短,则要做实验。

他在水边久留一会儿,阵阵冷汗冒了出来,还想呕吐。

“我是一名刑警,必须克服不能到河边的问题。”

侯大利为了治愈这个暗疾,坐在河边。黑色夜晚、微微河风、淡淡水腥味,直接将他带入河边行船三天的至暗时刻。他身体如在船上晃晃荡荡,头脑昏成一片,坚持了一会儿,呕吐出来。

侯大利无法抑制住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痛苦,离开了河道口,独自走到城区,孤单单的背影在街边拉得很长。

“谁?站住。”街边的巡防队员发现了这个可疑之人,追了过来。

侯大利头脑还在旋转,胸口沾满呕吐物。巡防队员指令从耳边滑过,没有进入脑中。一个巡防队员性急,上前拽住侯大利衣领,道:“别走,做什么的?”他感到手中滑腻,举手看了顿觉恶心,用手电照住侯大利的脸,骂道,“喝了多少酒?傻掉了!”

侯大利被踢了两脚以后,突然间似乎穿过时间通道,又从晃荡的小船回到现实中。他躲开踢向自己的脚,道:“别动手,有话好说。”

“你是做什么的?”